第39章
尾翼的阴影在地面划出泾渭分明的界限，他屏住呼吸，距离被发现只差两米的距离。
军队踏行的脚步和心跳几乎同频，震得方白巡脑中嗡鸣，他呼吸放缓再放缓，张开掌心轻按在尾翼上，贴着垂直尾翼投射出来的一点阴影。
动作慢且轻，谨慎狩猎的捕食者一样，躲在阴影中小心前进，和下面负责抓捕他的军队只有一步之遥。
终于无声跳上另一架战机。
长腿笔挺有力，落地却和羽毛一样清浅，今天方白巡换下了不方便潜逃的作训短靴，所穿的轻便衣物正是前几天在修恩的允许下买的。
逃出目前守备最森严的b27区域后，方白巡目标明确，直奔相反的方向。
这些天他在军区散步，一扫而过的功夫记下了不少路线，没记错的话每天这个时间会有一次换防和能源检修，自己必须在结束前赶到，然后混入检修人员，立刻就能离开指挥中心。
万幸这次修恩没有再给自己的身上做手脚，手上没了离开一定距离后会自动唤醒的锁链。
一路来到目的地，居然比想象中要顺利很多。
太过顺利乃至于不敢相信。
他一路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分明不远处的b27区早在半小时前被镇压，骚乱从出现到结束也不过维持了十分钟不到。
可现在整个军区甚至平静的可怕。
没有想象中的大规模搜捕，没有第一时间出现在现场的修恩，甚至……
他又躲过一队经过的士兵，抬头向上看，发现军区的一级防御已经关闭，现在不过是常态管控期。
没有升起防护屏障，也没有封闭全部出口。
仿佛真的只是发生了无足轻重的囚犯暴乱。
修恩和军区都没有因为自己想逃离而疯狗一样咬上来。
曾经他和航卓被迫困在第六军区时没慌。
但现在，方白巡看着一切正常的指挥中心，自己走在其中没有任何阻碍时反倒慌了。
“修恩不会，”他低声惊悚道：“在筹备什么新手段吧。”
发现囚禁无用后，找了恐吓自己的新手段。
不远处就是正在井然有序换防的检修组，远处有人落单，他只需要随便挑一个下手，借用身份混出去一切就能恢复如常。
目标近在眼前，方白巡不肯就这么放弃。
于是咬牙回头看了一眼，半边身子镀在阴影中，下定决心转身离开的那一刻，郑重的像是要撕裂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彻底埋入阴影中。
他朝着出口，出口却没有坦荡的光，阴影越来越深，那敞开的大门钢铁屹立，麻木的迎接一切送别一切。
阴影处传来一道短促的闷哼，再走出来，是做好伪装的方白巡，他拖着一名检修员藏了起来，自己则身份一转将那人取代。
默默低着头跟上检修人员，心中长出一口气。
就算今天顺利的怪异，但只要出了这扇门，以后与修恩再无瓜葛，他也就不需要深究今天指挥中心的不正常之处。
“一切正常？”
“嗯，”方白巡默默点头，应和领队，“指挥中心防御墙的能源没有问题。”
几人往外走，顺利的验别身份，上交工具，方白巡也越来越放松，最后甚至扬起唇角，抬腿走出门。
脚步毫不留恋，唯有翻飞的衣角最后蹭了蹭军区的冰冷建筑，出来的一刹那浑身轻松，漫不经心抛着检修员进出的身份标识。
早知道这么简单，他也不至于谨慎的怂恿丘奇这么多天，谁知道实施起来毫不费力。
方白巡第一个走回来，紧接着迫不及待的见证自己的自由。
军区外面不远处就是居民区。
居民区的村落后面能看到边境在绰约流彩，炫耀光华。
一道禁止踏入的廊桥就在面前，出去以后，方白巡得先联系航卓想办法去见一见赏金猎人，最好能亲自进入边境，找到当初父亲和赏金猎人交易的内容。
然后……他还在理清后续，无意间抬起头，整个人愣在原地。
似乎没有然后了。
只见桥上站着一道……靠在全黑无标识车外的笔挺身影。
修恩长腿窄腰，大衣将肩背弧度收束的流畅优美，有着让方白巡几乎刻在骨子里的优越身形和脸，就连一双覆盖黑手套的手，也处处透着奢靡华贵。
此时迷人且危险，垂着头把玩匕首，眼睫周围似乎有残余的赤红，看起来正处于盛怒边缘。
看不清脸色。
但方白巡下意识有些心颤。
同时心情复杂的想，这个新招数，是遛自己玩？
修恩并没有看向任何人。
他漫无目的的等在外面，居然在公共场合散开头发，金色发丝在光与尘中融合，几乎化在最后一缕黄昏中。
那些最华丽的，强健而强悍的，无数溢美词藻皆可坐落在修恩身上。
好看得可使夕阳停驻扎。
……应该是巧合。
方白巡很快反应过来，继续若无其事的混在检修小队中，漫无边际的想：
这个时间只有这里换防，几乎是唯一的生路。
修恩或许是出于猜测在这里等自己，但不至于已经认出他的身份，否则以修恩的习惯不会这么淡定。
他忘了海啸之前先还潮，台风中心风晴雨霁。
恒星的死亡绚烂但无声。
宇宙中爆裂成指数增长的无序后，热寂就在刹那间。
人耳听不到一个人悄悄崩溃时巨大的哀鸣。
脚步声沙沙作响，方白巡无动于衷，低着头和同行的人一起向修恩问好，视线低垂，看到修恩的衣角摇曳，敞开的车门后座上，一条软塌塌的围巾堆成一团。
看起来很是毛躁了，一眼看去谁能想到这东西刚到修恩手里几天。
方白巡抽了抽嘴角，不知道修恩是怎么用的。
一行人转身离开的瞬间，修恩还是被方白巡还不犹豫的态度刺伤。
他的状态又有不稳的趋势。
但凶戾之气没有冒出来，修恩把玩匕首的动作微不可察停滞一下，很快恢复表面的平静。
静静木然的垂着头，眼中所能看到的最远的距离也不过几十米，一下一下数着方白巡脚步。
四十七步后，到了修恩束缚给自己的地平线。
视线内仿佛日落了。
他没有抬起头为这条线增加范围的意思，忽然哑声开口，“我给你一次机会。”
那脚步不停，离开了修恩的视线。
他手一抖，匕首锋利的寒芒终究还是划了手，血线纤薄如丝，掌根上仿佛被镀了一根妖异标记，自己即将顺势抽出灵魂，献给不知分寸的神祇和圣殿……
谁来都好，只要能让他停下脚步。
修恩的神经线条突突的疼。
他再开口，声音更哑，用无人察觉到的恳求又说了一遍，“我给你一次机会，现在回来。”
第32章跌落谷底
在修恩说出那句话时，方白巡有一瞬间的惊愕。
他已经能看到军区和外界的边界线，只要能跨过去，结束在这一刻是最好的结局。
距离越拉越远，他能感觉到身后没有人追来。
倒计时十米时，修恩的视线如芒在背。
五米时，距离分明已经远了，但却好像听到呼吸声在身后颤抖。
跨过廊桥，接触地面，方白巡甚至没有在内心为修恩道别。
擅自戛然而止后他浑身一轻，心跳空了一瞬，回到了会让方白巡觉得有安全感的境地。他本孤身一人，家乡逝去，无亲无友，唯一的念头是复仇，上辈子已经对不起修恩一次，这一世既然有了更多的余地，何必再牵连他。
心里不用再装着需要刻意惦记的人，虽然又空又冷，但让人觉得安心，他总算不必思索亏欠的那条线了，一面巧言令色的示好，一面在内心防备算计修恩，这感觉很卑劣。
苟活独行许久，方白巡自认为不是好人，但有余地的时候还不至于恶劣到蓄意伤害谁。
已经多久没有这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了？
上一次还是决定自杀前。
那种不用留后手，可以将一切安排到极致的感觉酣畅淋漓。
死亡是什么体验。对方白巡来说也不过是一瞬间而已，吞噬他的是星云裂缝，尸骨无存再无生还的可能，甚至快到没有死亡的恐惧感。
方白巡继续向前走。
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到军区，他和黄昏阴影彼此奔赴，即将让自己融入黑暗的前一刻，皮下传来让人瞬间站立不稳的剧痛。
他在一瞬间痛得直不起腰，大脑一片空白，尖锐的刺痛发生在身体和大脑深处。
方白巡脸色惨白，眼神中除了下意识冒出来的痛苦之色，其余的只有茫然。
“呃啊……”他声音颤抖的闷哼。
莫大的疼痛从身体深处冒出来，流入四肢百窍，他几乎看不清面前的一切，向前惯性走了两步之后终于站不住，踉跄几步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