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川中灵气漫向白虎,不由分说地灌到她灵脉之中。
  白虎恰若巨大陷洞,那些沙砾是要将她百年前留下的沉疴宿疾,通通填平。
  白虎仰天长啸,只此一声,便将遮天蔽地的浓云全部嚎散,天光又洒向下界。
  冰下隆隆作响,魔气将此地浸成乌色,似有蛰伏的魔物要破冰而出。
  白虎化作窕窕人形,岿然不动地站在冰上,她凝视冰渊深处,隐约能看见一道黑影。
  是阗极!
  胧明冷声:兰香圣仙,劳烦你上瑶京一趟。
  阗极化魔,但天罚三道已息,若能集结两界妖仙,何愁对付不了一只魔物。
  冰面裂出千道罅隙,已快要困不住阗极。
  胧明只一震掌,便令坚冰化水,将缝隙全部填齐。
  随之,曳绪水又凝作寒冰,再碎再填,再填再凝,循环往复。
  她施出灵力,毫厘不余地覆上整片冰面,淡声对诸位妖主道:诸位若有余力,不妨前来一助,若无,歇息便是。
  昆羽周身是伤,伤得最重的一处,还是自掘妖丹时掘出来的,她扬声道:我来助你!
  数位妖主纷纷应声。
  远处瑞鸟奔近,一抹香风掠到昆羽身侧,是挣脱了魇无拟束缚的凉梦。
  凉梦亦是伤痕累累,却不如众妖主狼狈,她恹恹道:天雷落下时,我躲到了枕红尘中,堪堪避过。
  昆羽眼中露出喜意,还未来得及开口,面前冰面破裂。
  阗极长臂一伸,抓向高处,他的臂膀壮若游龙,皮肤上覆满鳞甲。
  他身量全变,如山丘一般庞大,而又因吞噬了魇无拟,骨相皮相乱七八糟,周身笼遍黢黑魔气。
  嗬
  阗极重重呵气,腾身一跃而出,再落地时,无垢川坚冰俱碎,白晶迸溅。
  胧明往后掠开,冷声道:当心。
  众妖齐齐闪至远处,难以置信地望向阗极,眼睁睁看着他浑浊的瞳仁被黑烟占尽。
  阗极已彻底魔化!
  九天之上,灵龟落在天门前,一时怅惘失神,没想到记忆中的瑶台银阙,已变成这副模样。
  那报丧灵鸠还在九霄上盘桓啼叫,不知疲乏,饶是听者耳朵都起茧了,也不停下。
  天宫中仙法未熄,仙神们身形变换,如星行电征,疾疾往同一处去。
  是那取替了珏光的魇妖,和那天律司的司主,还在四处奔逃!
  五行术法到处横扫,原就岌岌可危的瑶京,已塌到只剩窄窄一隅,再这样下去,非得全部坍塌不可。
  兰蕙身上的命誓还未消散,事情尚未了结,她万不能踏进瑶京半步,故而也不清楚宫中状况。
  所幸她还能动用云雾水汽,给诸位仙友传音。
  百年不见,此刻却还不便寒暄,她只道:阗极化魔,还盼诸位速下无垢川。
  声音如空谷回音,荡向瑶京各处。
  奔逃的半妖和天律司司主心道不好,猛朝凡间冲去,企图投奔阗极。
  二者跃入天宫时,齐齐反身,朝瑶京地脉震去一掌。
  积羽可沉舟,蚁穴可溃堤,这无疑是压垮昆仑瑶京的最后一道术法。
  整座瑶京倾向凡尘,摇摇欲坠。
  就在此刻,兰蕙又化作龟身,将这一隅天石稳稳托起。
  众仙愕然,纷纷施出灵力,想替她承担天石之重。
  兰蕙却道:你等速速截下那二人,尽快赶往无垢川,莫再耽搁!
  天狐遽然现身,灵姿玉骨非同寻常,凫遥似仙,却又非仙。
  她裙摆间露出八根绒尾,报丧灵鸠俯冲而下,啼叫不休地停在她肩头。
  濯雪嫌烦,挥手将它驱远,唇是动了,却发不出半个音。
  去去去,别来闹我。
  她被胧明吓着了,还未缓过来劲,喉头还紧着。
  报丧灵鸠只飞开一阵,又落向她肩头,歪着脑袋咕咕叫唤。
  这鸟莫不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喉中能发出百种叫声,一会像鸽子,一会又像乌鸦,简直千变万化。
  濯雪依旧只能听到灵鸠的声音,哪听得到兰蕙传声,她看见众仙纷纷飞向下界,便也跟着下去了,根本未留意到瑶京下的灵龟。
  兰蕙却见着她了,遥遥望见一眼,心上波澜缓缓回落。
  众仙奔那顶替成仙的半妖和天律司主而去,百道仙力汇成一束,冷不丁将那二人捆在一块。
  只是方才在天上时,众仙与诸妖斗法斗了许久,现已几乎力竭,反倒是那半妖和天律司主,依旧神采奕奕。
  五彩斑斓的锁链一下便被挣出裂痕,那半妖与天律司主就快要挣脱。
  千钧一发之际,天狐吹出一簇狐毛。
  皎皎狐毛迎风上前,轻悠悠覆上锁链,噌一声化作玉绳。
  半妖与天律司主惊愕失色,使尽全力也无法挣开。
  濯雪心下嚯了一声,没想到自己还有此等功力,忙不迭朝众仙狂使眼色。
  她肩上的报丧灵鸠心领神会,竟成了传声筒,吐出人言: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替天行道,除去这俩孽障!
  濯雪听到了这句,心道完了,这鸟怎还能读懂她的心里话?
  完了。报丧灵鸠替她说出口。
  濯雪倒吸一口气,不得不放空思绪。
  第69章
  69
  众仙也听得一愣,在瑶京多年,他们何曾听报丧灵鸠口出此等狂言。
  虽说,这应当也算不得狂。
  天律司主挣扎无果,没料到那狐狸才刚突破禁制,就能拥有如此境界。
  他怒目看向身边半妖,话已尽在眼中,一为仙躯妖魂,一为仙魂妖躯,两相对比为何判若天渊?
  那一同被捆缚的半妖悚然:为何,为何如此!
  天律司主扬声:仙妖从古至今是为宿敌,你等今日听信狐言,来日
  他未能说完,便被打断。
  报丧灵鸠振振有词:讹言惑众,罪加一等!
  这也是濯雪的心声,濯雪忙不迭转过身抓耳挠腮,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她还盼报丧灵鸠此前没这学舌的癖好,如此一来,在场仙神必也不知道,这些话全出自她心。
  贼鸟背主,本以为只要将鸟尸困在天律司内,便能安然度劫。天律司主冷嗤,没想到瑞光照耀半月,这死魂也未被侵蚀殆尽。
  何其残暴无情。
  濯雪不由得心疼起肩上的灵鸠,伸出一根食指挠它额羽。
  报丧灵鸠舒服得微眯双眼,嘴上丝毫没闲着:现在你也只能在棺材里放屁,阴阳怪气两句了。
  濯雪不挠了,也收回了怜爱之心。
  她耗费一条狐尾救活这玩意,这玩意却想要她的命啊。
  天律司主发指眦裂,不知此鸟怎变得如此伶牙俐齿,定是妖狐所为。
  此鸟已被妖狐荼毒!天律司主冷笑。
  报丧灵鸠已过千岁,它在昆仑瑶京度过的年月,比在场许多仙神还要多,饶是众仙陨落,它向着瑶京的心也未必会变。
  灵鸠怒嘎了一声。
  天律司主嗤笑:灵鸠莫非要将妖狐奉为仙首,那瑶京当真要完了。
  濯雪心里突突两下,她何德何能,分明是因为阗极出事,众仙群龙无首,而她又是这鸟的救命恩狐,鸟才跟她。
  她转念又想,不对啊,灵鸠爱跟谁跟谁,这恶汉德不配位,已没资格出声指摘。
  报丧灵鸠:蝙蝠身上插鸡毛,你算什么鸟。
  濯雪故作平静地拂开肩上灵鸠,是灵鸠自己说的,与狐无关。
  天律司主挣得身上满是血痕,也未能挣开。
  我只问一句,你为何向着阗极?有仙问。
  他提携我。天律司主神色阴沉,鸟向明处飞,人往高处走,此等道理,诸位仙家还需询问旁人?
  你
  再说,阗极领着仙族蒸蒸日上,与魇族为伍,不过是阗极的计谋。天律司主厚颜无耻,阗极扶魇族登帝,是要让魇无拟变作他的傀儡,他好借魇无拟削弱妖族各方势力,倒是你们,竟要将瑶京拱手让妖?
  诸仙被阗极蒙骗多年,此刻抚今而追昔,才知瑶京因仙首作恶,已酿就多少大错。
  凡人百年前因疫疾陷入水深火热,如今天石崩坍,受困于人间炼狱。
  这一切,本都不该发生。
  江心补漏,为时已晚,但更不应该继续纵容阗极与他手下的一干人等。
  与魇妖为伍之人,竟最忌恨妖族,可笑。有白眉老仙怒斥:仙妖本不该为敌,三界亘古亘今是为唇齿,唇亡则齿寒。是仙族得幸被天道捧高,惯来睥睨万物,未曾将下界放在眼里。
  何为拱手?瑶京本该由三界共同执掌,但仙族只容得下凡人登天,而将妖族拒之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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