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濯雪更是骨寒毛竖,指盖大的狐身大抵是刚从海下捞出来的,毛炸得跟海胆一般。
  魇王笑停,那百八十个魂灵也跟着消停,现只余下一个声音,听着是男子,有几分气虚,好像多说两句话便要气竭。
  还以为你决意不来。
  胧明从容不迫,开门见山地问:如今这曳绪水泄得,还是不泄得?
  众妖为此而来,泄不泄得,全凭魇王一言。
  魇王一掌拍在弦上,琴弦噌噌连断,灵力震向八面,激得水声嘈杂。
  浩瀚灵力从众妖主间猛穿而过,就在妖主们的背后,川泽上跃起十尺大浪,曲曲弯弯的浪波,像极了躬身欲怒的蛇皇。
  浪涌将群妖圈在其中,状若囚笼。
  濯雪只看见浪声嚎啕,随之海波旋向天际,越发笃定,魇王已下定决心不给胧明离开。
  不过眼下一众妖主还在,魇王大抵还不会动手。
  众妖神色惶惶,独胧明岿然不动,掌心轻贴衣袂,淡声:不过是泄个曳绪水,竟劳烦魇王耗费如此多的灵力,实在过意不去。
  她话音方落,曳绪水化作千百水柱汇向云端。
  无垢川那漫无边际的水面,紧跟着一寸寸地下降,徐徐露出水底真容。
  水竟是这么泄的。
  魇王佯装大度:恰好人间大旱,本王便替昆仑瑶京恩泽凡尘。
  曳绪水迎上天际,无垠碧空上聚起滚滚黑云,云海席卷八方,妖凡两界天色晦暝。
  云海何以容盛汪洋,瓢泼大雨哗然落下,雨势浩大,似要淹没万里江山。
  凡间可并非妖界的属地,魇王堂而皇之令曳绪水淹至凡间,可谓目无天法。
  众妖本只想诘问瑶京,另再要回自身应得,并非要去和仙界争权攘利,观魇王此举,显然是要令妖族无路可退。
  胧明冷声:魇王这是何意?
  有妖惶惶跟着出声:妖王前日还说要捉拿那祸乱三界的焚书贼,今时之举,与之有何差别?
  差与不差,诸位可都看在眼里。魇王悠然观天,我只是应了诸位所愿,况且,这可并非祸害凡尘,也绝非祸乱三界,这是出自无垢川的恩典。
  他猛将断弦的琴抛掷出去,琴跌进干涸的渊底,生生堵住了那渊源冒水的海之眼。
  众妖后颈发寒,没想到魇王答应得如此轻易,泄水堵水一气呵成,事出反常必有因。
  古怪,处处古怪!
  魇王的刃定不是单对着胧明,必还对着别处!
  无垢川已然枯竭,底下白骨堆垒成丘,数不清的屋舍悬空漂浮,像极墓碑。
  濯雪看到满地的白骨,心道恐怕还真如她与胧明所想,魇王又要与阗极共同做戏。
  众妖思绪万千,似乎如了愿,却又没有完完全全如愿。
  十六位妖主齐齐看向胧明,竟盼着胧明能指出一条明路。
  胧明心如止水,目视着魇王道:看来魇王已有主意。
  各位妖友也该启程了。魇王声虚若断:直上九霄,破天门,问天道。
  众妖心惊肉跳,如此突然?
  不对,于魇王而言,这可一点也不突然!
  魇王诏令方下,便有百万妖兵擐甲挥戈现身,气势汹汹地迎天而上,踏得浓云骤乱。
  远处藤荆又开,众妖主身上印记灿亮,除却胧明。
  这还是胧明在位时,众妖以示臣服,向无垢川立下的命誓,不料无垢川易主,命誓还在。
  当年妖主们有心无力,如今亦是力不从心,只能听令从藤荆间穿出,甚至无暇多看胧明一眼。
  胧明捏向衣袂,本想将袖中那指盖大的狐狸弹到昆羽身上,哪知狐狸手脚并用,攀得跟不周山下的炽心兰一样牢。
  濯雪还张嘴咬住一角衣料,偏要同胧明共进退。
  来都来了,岂能就这么叫她走。
  胧明妖主,还请留步。魇王幽幽道。
  第64章
  64
  留步?
  怕是要留命。
  尚未离开的各路妖主神色骤变,不出所料,魇王心怀鬼胎!
  众妖纷纷想起,群妖宴上猪妖潜入,饿鬼蜂拥而至,缘由至今未得明晰,引得妖界上下惶惶不安。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背后筹划者既有呼风唤雨之力,又得是胧明的冤家仇敌。
  除却魇王,试问还有谁?
  胧明不慌不忙,索性将狐狸留在袖中,悠然直视魇王。
  倒是留步的几位妖主沉不住气了,其中一位咬牙切齿:走前有一事询问,不知妖王方不方便回答。
  一团黑雾猛从魇王脸上飞出,像极凡间的飞头降术,它直逼问话的妖主,近要触面时,又骤然退回。
  妖主汗如雨下,面白如纸,却还是问出了声:数日前,黄粱梦市突生变故,至今未再开张,对此两界妖仙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不知妖王有何看法?
  魇王话中暗藏杀机,威压循着唇齿一动,森寒透骨地驰向八面。
  我倒想问问,诸位如何看。他道。
  那妖膝软牙颤,差些就地跪下,口齿原本还流利,一瞬期期艾艾,有流言称,梦市主人开市迎客,从始至终都是做局,目的是掠夺灵力,为自己所用。
  似有几分道理。魇王道。
  妖主接着又道:流言至今不曾应验,变故过后,梦市主人闭门不出,倒是市中小妖出面解释,自家主子
  如何?魇王漫不经心。
  早被劫去。妖主未明说是谁。
  此说法已流传数日,众妖只当是听了个乐子。
  魇王贵为无垢川之主,完全没必要行掳劫之举,而梦市小妖实在口说无凭。
  有意思,不过当务之急是借天雷之势,诘问昆仑瑶京。魇王不以为意,这等小事,日后再击鼓升堂也不迟。
  留下的几位妖主面色难看,已想着要违逆命誓,盘问到底。
  魇王挥手,去。
  妖主们岿然不动。
  命誓又岂是轻易就能违抗的,只一念,众妖灵台抽搐,妖丹上无端端现出裂痕无数。
  妖丹上的裂纹蔓延至皮囊,诸位妖主痛不欲生,身上密密麻麻的血丝恰似蛛网。
  为何不去?胧明冷不丁一声。
  众妖簌簌发抖,牙关一咬,应声离去。
  数个身影飞离无垢川,只一刹那,藤荆便像门扉那般死死合拢,又好像兽齿,紧紧咬合,半点空隙不余。
  魇王意味深长:胧明妖主的威严不减当年。
  何出此言?胧明神色平静,明明是命誓所就。
  好一个命誓所就!魇王呵笑,你旧时令众妖效命无垢川,而非听命自己,今日就算是悔,也来不及了。
  我不知悔字怎写。胧明道。
  濯雪心有余悸,好在她如今境界不低,换作从前,早就被魇王的威压吓得不打自招了。
  她轻吁一口气,透过胧明的袖口悄悄往外打量,可惜除了满地的骸骨外,她什么也看不到。
  也不知魇王是要杀还是要剐,她九条尾巴,剐起来应当挺不容易。
  罢了,还是别剐了,不论是何种死法,似乎都很难看。
  她忙不迭运转脉中灵力,企图将隐魂叶的药效尽快排出,要是能摆脱这指盖大的身形,指不定还能助胧明一臂之力。
  岂料,灵脉也因隐魂叶细如蛛丝,其间经行的灵力弱不及微尘,根本无力排解。
  此时只一点好,魇王还未发现她的存在。
  胧明不紧不慢地将挽发的木簪扯落,银发流泻而下,垂在肩头与后背。
  她不想将木簪弄丢,收进袖口时,指尖轻飘飘地从狐团上蹭过,淡声:现下只剩你我二人,不知魇王有何见教。
  魇王脸上的黑雾,忽然好像灶里冒出来的火烟,滚滚升天,光看一眼都觉得呛鼻。
  此等诡谲之态,三界里唯他。
  数个不同的声音齐齐道:百年前亦是如此,你狂妄自大,从来不知天高地厚。
  胧明低头目视下方白骨,悠声揶揄:这话还是换张嘴来讲为好,我知道天高地厚,反是你不知。
  魇王的黑雾骤然凝出依稀可辨的眼耳口鼻,乍一看好像黄泉府里的鬼面。
  鬼面狰狞,此刻他就算自称阎王,必也无人质疑。
  有话直说,既已将我困在此处,何必弯弯绕绕。胧明眼皮一抬。
  那只狐狸何在?魇王脸上的黑雾,凝出狞恶之态,状若目眦欲裂,你领着她去挖了炽心兰?
  果不其然,阗极与魇王俱能猜到,狐狸之所以能突破境界,后颈禁制一夕消泯,必是吞食了炽心兰的灵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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