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酥梨瞪眼:想给我送葬是不是,这是我用来假装尸臭的臭水!
  濯雪一滞,难怪她闻到一股臭味,原来是从壶里出来的。
  她回头将水倒回壶中,偎到酥梨身侧道:我记忆全失,独独记得她,万一见她一面,就能将其余事情都记起来了呢。
  还能有此等好事?酥梨不信,可别是假借失忆糊弄我,好见她一面。
  濯雪道:我有这么痴么。
  你昔时离家出走,在学堂窗外偷看她数日!酥梨怒火中烧,若非我前去找寻,你可就饿死在外面了!
  濯雪惊得舌挢不下,她为了看胧明,还能生生饿死自己?
  不过这离家出走,还奔着胧明去的戏码,怎如此像她从秋风岭出来的这一路呢。
  濯雪继续婉言相劝:我从不骗人,只是想回忆起从前的事情,总不能让我糊里糊涂地过完后半生。
  酥梨双眸泛红,默了良久后轻轻一叹,好在只是失忆,而非失心疯。
  这么浑浑噩噩地过日子,怕是真的会失心疯。濯雪添油加醋。
  你酥梨别无它法,你想知道,我便说给你听,见就别去见了。
  那我只听不见。濯雪道。
  酥梨神色间露出不满,那珥鸣并非好人,性子又古怪得很,成天都是独来独往的,不与人交际,她大约会下降头,所以村里实际当家的是她,连村长都对她言听计从。
  这般厉害。濯雪惊叹,还有呢,她是如何变成寡妇的?
  酥梨狐疑看她,徐徐道:她旧时出去了一段时日,回来便自称结过了亲,只是和她拜堂的那位是个短命的,已成沙中白骨。
  濯雪瞠目结舌,乍一听好似与胧明两模两样,细一琢磨,其实有几分像。
  酥梨愤愤:可别心疼她,此次进贡的名单,定也是她拟出来的!年年都由她揲蓍布卦,年年都说是狐仙的旨意,是与不是,惟她知道!
  那我在名单上叫什么名字?濯雪属实好奇。
  酥梨气恼又无奈:玉雪,我真是白教你认字了,到头来你忘了个空!
  玉雪?
  珏光的珏取一半,濯雪也取一半,好一个合二为一。
  濯雪记住这个名,好心道:辛苦你教。
  酥梨虚眯起眼,如今可还惦记她?
  不敢。濯雪心口不一。
  睡了吧。酥梨转身,弯腰钻进床底下,伸手艰难地将草席铺好,明日还得继续装鬼。
  濯雪眼睁睁看着酥梨钻到那窄窄的床板下,错愕道:我们就这么睡?
  不错,尸体也得藏好了,他们不信你我已经过世,还在四处找寻我们的尸。酥梨盖上薄薄的毯子,似乎不足以御寒。
  濯雪勉为其难,额上顶着那片湿淋淋的破布,也跟着钻进床底,盯起近在咫尺的床板道:好像棺材。
  呸呸呸。酥梨扭头道。
  濯雪还是不解:狐仙为何吃人?
  不知道,没人见过,也没人问过。酥梨被那麻绳勒了好一阵,如今声音还是哑的。
  以往那些送进山的贡品,当真全被吃了?濯雪追问。
  酥梨咳了两声,烦心道:那些人一个也没有回来,必是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濯雪毫无睡意,砸吧出了点别的意味。
  听起来怎那么像她吃鸡时的样子,这幻景可别是照着她的记忆捏造的。
  片刻后,耳畔气息绵长,酥梨已经睡熟。
  濯雪小心翼翼往外挪,生怕身下窸窣一顿响,就将酥梨扰醒。
  门扉翕动的嘎吱声被暴雨掩埋,檐下啪嗒作响,月色下尽是泥泞,那些个浅浅的足印早已不见。
  入目皆是泥水,濯雪踮脚在门边站了好一阵,才决意往外走。
  她披了蓑衣,却未找着斗笠,索性不找了,淋着雨踽踽而行。
  周遭无人,她与酥梨住得偏僻,已是在村寨外沿,得沿着泥路走个一里,才能听见狗吠,看见稀落落的烛光。
  脚下淤泥沾鞋,大水没过坑洼,深深浅浅看不清,踏进去时一脚深一脚浅。
  濯雪不由得思索,这不是梦还能是什么,莫非是魇妖设下的局?
  可魇妖是如何将她与胧明的过往摸清摸透的,再者,既然如此明晰,为何不早早杀到秋风岭,还好心等她出山。
  不可能,魇妖必不可能摸得那般透彻。
  假使这真的是魇梦,想来,魇梦全凭入局者的记忆构筑,而无需魇妖竭心竭力地以假乱真。
  雨声沙沙。
  濯雪继而又觉得不太对劲,都说入魇如入魔,饶是法力高强者,也辨不清真假,她如何一下就清醒过来了?
  还是得见到胧明,才能弄清楚来龙去脉。
  大雨滂沱,下得比早些时候还要大,夜里本就昏暗,月色还被浓云掩盖,若非她长了一双狐眸,许还看不清远处的路。
  瓢泼的雨水将她身上燥热都冲刷走了,她难得被大雨浇湿成这般,还如此舒心。
  此时雨水冷冷地拍在脸上,她似成了那沐雨的花精树怪,只是发髻沾水,沉甸甸地往下坠,扯得她发根难受。
  她索性解下发带和木簪,由着发丝一绺绺地沾在前胸后背,活像深山里出来的鬼物。
  村寨寂静,村民都已歇下。
  濯雪沿着泥路往前走,不知哪一户才是村长家,便挨家挨户地靠近,往旁人窗棂纸上戳洞。
  这家歇下了,两大两小挨着睡,肯定不是。
  这家主人抱着鸡睡?
  这家没睡,女子正给大郎喂药,一看就不是胧明。
  这家更不是,一家子哭天抢地,胧明必不会这么哭。
  濯雪下手利落,快将村寨的窗棂纸都戳了个遍,宁可错戳一千,也不放过一家。
  一户户地戳下去,她手指头都有些发麻了,还是没能找着胧明。
  薄纸戳穿,她便贴近打量,将里屋环视个遍。
  这回却是雨打黄梅头,倒了大霉,她才刚靠上前,便迎上一张惶恐不安的脸。
  此人半夜不睡,甚至还凑到她新戳的窟窿前,大惊失色地喊道:有鬼,有鬼啊
  一指宽的破洞处,泛起血丝的眼略微退离,露出半张惨白如缟的脸。
  濯雪燥得眼睛冒火,忙不迭走回雨下,扭头便见好几户人家齐齐亮灯,应当全是被方才那人喊醒的。
  她匆忙扫视四周,垂头贴着墙根走,可惜变不回狐身,不然她一下便能蹿远。
  胆大的村民冒雨而出,提着灯气势汹汹地道:哪呢,谁在装神弄鬼!
  远远的,有人哭着应声:是鬼,我家窗棂纸被戳出个洞,我看到了,她有一双腥红的眼!
  村寨灯火通明,有村民裹衣露面,惊恐万状地附和:我家也有,不知她何时来的。
  我家也有!
  我听见声响,并未在意,方才一看才知,新糊的窗棂纸竟被戳穿了!
  我看到她那半张脸,长得有几分像玉雪。第一个被吓着的人恐慌道:莫非,她真的上吊自缢了?
  我看到了,草屋里有鬼魂在荡,一定是她回来了!
  不错,我还闻到尸臭,只是没能见到尸体。
  濯雪心下道好,不算白来,误打误撞的,她真成了鬼。
  冷不丁,一扇门嘭地打开。
  一抱着襁褓的女子站在檐下,神色冷如朔漠风雪,单看眉眼便知其寡淡无情。
  她眸光轻扫,姿态何其倨傲,不咸不淡道:吵什么吵,厉鬼有何可怕。
  濯雪藏在暗处,心道这不就是胧明的声音吗。
  不过是与不是,还得亲眼瞧瞧才知。
  她又惊又喜,暗暗探头,使尽浑身解数才遥遥看清,那丰姿冶丽又冷面冷心的,还真就是胧明。
  胧明还是易形后黑发黑眸之姿,只是她似乎入戏极深,如痴如醉。
  濯雪抵着墙挪了数步,不信境界不比胧明高深的她,怎能比胧明清醒。
  她不敢露头,只能移步至那处房屋之后,压着声唤起胧明,可惜大雨沥沥,她的声音未能传到胧明耳边。
  胧明一出面,村民便好像吃了定心丹,已无人惊惧大叫。
  她扫视众人,沉声道:方才谁看到她了,站出来。
  喊出第一声的村民怵怵抬臂示意,唇齿颤颤地道:她一双眼红得像流血,定是回来复仇的!
  胧明淡声:莫怕,是因她不肯进山,才落得如此下场,我们一齐诚心向狐仙祈求庇护,狐仙定会擒捉恶鬼,保秋丰阖村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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