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胧明皱眉:先离开此地,阎王要回来了。
濯雪变作人形,吐出命簿,错愕道:你如何得知?阎王都要回来,你走路怎还这么慢慢悠悠的。
胧明淡声:我金蝉脱壳,留下一缕神识领阎王直上九天,岂料她中途识破,将我神识打散了。
我们如何走?濯雪话音方落,整座高塔摇晃不定。
书架颤动,桌椅摇晃,顶上簌簌落尘。
整座塔楼无一窗扇,从而也看不到外边种种。
来得还挺快。胧明看向黑魆魆的踏道,甩袖扇灭鬼火,不紧不慢走向阎王公案,坐上阎椅。
她左手托起灯台,右手拾起笏板,齐齐将这两样物什抛向阶口。
灯台与笏板飞袭而出,并未咚隆落地,而是被妖力推下木阶,送归原处。
阎王骇人的威压重若千钧,迫得濯雪头痛欲裂,她忙不迭将命簿收好,扶着书架站稳身。
坐在阎椅上的白发妖主腾身而起,将塔顶的阴灵珠扭回原位。
塔楼还在震颤,不知怎的,濯雪身往下沉,只觉得这高塔好似被连根拔起了。
她看向胧明,毛骨悚然地问:还能走吗?
来。胧明伸手。
濯雪变作狐身飞扑上前,挂在胧明的手臂上。
胧明承此重物,手臂往下微沉,连齐整的衣襟也跟着滑下一截。
我并未叫你这么来。胧明拉着衣袖道。
第36章
36
就这天震地骇的架势,那好似千层齿轮般环环相倚的书架,竟也没有倒塌。
它们不动如山,安然无恙地俯瞰着底下的两个生灵,似能幻化成阎王的分影,口诵真经。
耳畔还在轰鸣,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背靠大树好乘凉,狐狸她抱紧了胧明的胳膊,便决意不松手。
可我来都来了。濯雪含含混混道。
塔楼定已是被连根拔起,冷不丁一个倾斜,就连胧明也稳不住脚步,歪身摔向书架,撞得命簿哗哗落地。
这已不是倾倒,分明是倒悬!
胧明面色沉沉,只能微施术法,如同那墙上钉,稳扎不动。
如此倒转,那拔地参天的书架再支撑不住,轰然如山倒,层层垮塌,层层相压。
濯雪叼着命簿悬在半空,更是天旋地转,身上寒毛直竖,不安道:这是翻转过去了么,莫非要将我们当作罐中骰?
凡间坊市里摇骰的,会的花样层出不穷,光靠一双手就能媲美神仙,手劲大些的,还能直接将骰子摇碎在罐中。
阎王有那样的法力,手劲只会比凡人大。
这是你找到的那册命簿?胧明垂头。
濯雪但笑不言。
可惜笏板已归回原位,鬼火也已熄灭,此时她们再无暇坐下细看。
胧明将命簿从狐狸嘴里取走,收入拳头大小的锦囊中,皱眉道:她已知晓你我所在,才将塔楼拔起,这是瓮中捉鳖,将你我视作鳖瓜了。
当真是连根拔起?
那赫赫巍巍一座楼,得施出何等蛮力,才能拎得起来。
濯雪心惊肉跳,耳边惊雷一声。
不是惊雷,是那坚若铜铁的塔壁,被撞出了裂缝。
好在楼内即便漆黑,她也能看清大概,那裂纹如蛛网般蜿蜒,断砖朝楼里隆起,
外面那雷霆般的力道不减反增,观那破裂的纹路,一时猜测不出,是兵器还是术法所致。
哪里的兵器能大若山门,可换作术法,又何须这般捣锉。
眼看着墙面就要破出窟窿,濯雪稳挂不动,笃定胧明一定有逃脱的法子。
又一阵巨响,碎石齑粉迸溅开来,阴风咆哮着往里钻。
冥府阴冷昏暗,没有半缕光泻进破洞,只依稀看见,有个东西挟风闯入。
它状若晶石,剔透澄莹,却不似晶石脆弱易碎,甚至带着些柔软细腻的肌理质感,像忘川上游荡的亡魂。
濯雪不敢动弹,四爪发僵发寒,只能咬拢牙关,不想惊跳的心跃出喉头。
一个声音近在咫尺,是胧明传声入耳。
阎王真身。
阎王真身竟和魂灵无异,观其人形时那魁伟的身躯,想来真身只会更加庞大。
濯雪定睛细看,才知那钻进塔楼窟窿的,分明是一根正搅动不休的手指。
就跟凡人捣弄蚁巢一般,阎王将此间视作卵壳薄纸。
只是没想到,只那单单一根手指头,就跟千年的古槐一般,不敢想整个阎王真身,得高大到何种地步。
那怕是柱天踏地,微一屈膝便能将她们踏作粉尘。
濯雪已无法平复心绪,低声:你那百般能耐呢,不是能上天入地,呼风唤雨吗。
胧明仍是有条不紊,不疾不徐道:不便与她正面交锋,暂还不能被阗极和魇族知晓,潜进阎王殿取走命簿的是我。
命簿少了一册,迟早会被发现。濯雪顺着那手臂往上攀,蜷到胧明的肩颈上,终于不必再悬吊于半空。
无人能够发现。
说着,胧明面容骤变,此番她未再佯装神仙,而是化作青面獠牙的修罗。
恰好水灵还在体内,她眉目间鬼气沉沉,似还真是从十八层地狱里爬出来的。
她翻掌变出一簇火,不留情地将之拍向远处。
火舌舔上书架,将命簿烧作飞灰,灰烬堆在一块,已分不清哪册是哪册。
如此,阎王又如何分得清,闯入者究竟是为什么而来。
大火肆虐,藤蔓般上爬下蹿,将此地变作炼狱,放眼望去一片赤红。
黑烟上腾,火苗吞向阎王那晶石般的手,只是她身非材木,此火烫不着她。
火海中,独独阎王公案与座椅毫发无伤,连案上笔录也被护得严实,未沾上半点火星子。
胧明震出一掌,击碎另一侧塔壁,蓦地撞出火山火海。
只见阎王身似百丈峰,被她拎在手里的塔路不足她一握,而那从塔中飞出的修罗,更是比蚊蝇还不如。
火光从塔内往外蔓延,成了烧红的铜铁,阎王将之拎在手中,恰如提灯夜行。
阎王怒不可遏,吐气熄灭大火,整座高塔轰然倒塌,阎王司毁于一旦。
骇人威压席卷开来,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百里外的鬼魂受到威压震慑,撕心裂肺地齐声哭号,声若洪钟。
行恶的修罗无动于衷,侧目时露出来的半张鬼面镇定如常,她周身披火,火光恰好遮住了肩上的白狐。
濯雪眼前蒙着黑烟,远处万物模糊不清,好在这熏鼻子熏脸的烟火不是真的,便也呛不着她。
阎王的庞然身躯像大厦垮塌,又像蚁群崩离,瞬息分成了密密麻麻的她,每个身影一般无二。
随即,数不清的阎王分躯织作铜笼,将修罗困在其中,弥天鬼气凝作数不胜数的瓢泼尖刀。
修罗几乎无处藏身,她扭头遁入地底,朝忘川靠近。
尖刀倒悬而下,激得碎石炸溅,却没能将那潜入者钉住。
于是阎王的分躯齐齐翻掌,姿态神色整齐划一,似是镜子里映出来的影。
整座黄泉府摇晃不定,此番才真的是天旋地转,那高墙鬼舍全到了天上,而漫天黑雾倒转至足下。
泥尘到了天上,成了崩弛的积雨,滚滚下落,那些被掩在土中的各色器物,也跟着倾泻而下。
什么东西都未能藏住,就连那些几近消融的古物,也在这刻被迫现身。
忘川悬于上空,成了天上悬河,紧随着泥尘,正一点无遗地灌入人间。
泥里的修罗无处藏身,不得已显露身形,她镇定转腕,催得下坠的尖刀纷纷腾起。
歘啦,尖刀破空而出,汇作一声尖啸。
胧明一眼就看穿了阎王的主躯,将其余数不胜数的分影全都击碎了。
可谓草船借箭,她不动用一丝妖力,无需担忧伪装被识破。
泥尘是一点一点往下坠的,忘川却是滴水相连,成了湿淋淋的一袭幕帘,下落时层层堆叠交融,转眼又汇作潺潺河流。
修罗跃入忘川,在没进水里的一刻,青面獠牙褪去,又变回姝丽面容。
濯雪心有余悸,踩着胧明的肩颈直起身,望着后方道:阎王司就这么没了?黄泉府还变成了这般。
不必替阎王心疼。胧明循着来时的路,游鱼般泅向前,不敢耽搁一息,阎王司与黄泉府眨眼便能复原,不然她毁了城池又擒不住你我,得不偿失。
命簿全被烧毁,凡人的命数可会受到干扰?濯雪又问。
胧明神色古怪地垂下眼眸,看了肩头狐狸一眼,淡声:凡人命数,不会随命簿毁损而更易,命簿不过是将他们的生平记录在册。若是这么轻易就能给凡人添寿减命,阎王哪还需要去看昆仑瑶京的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