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为什么?
  你明明最怕水。
  你明明说过江水太冰凉。
  第99章 四合院“甘棠又开花了啊。”……
  “甘棠又开花了啊。”
  周语墨感叹一声,走到正望向窗外发呆的人身后,交代:“李医生那边说,存惜恢复的不错。虽然以后还是不能剧烈运动,不过总算也能像正常孩子一样跑跑跳跳了。”
  萧岚转过身,看像她,又问:“秋姨回去了?”
  周语墨点点头:“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按你说的,等到她女儿来接才让她走的。不容易啊……这些年她跟着晚云,朝夕相处的,肯定也有了很深的感情。”
  萧岚双眼一润,哽咽一阵,又背过身去。
  周语墨蹙眉苦笑,上前抚了抚她的后背:“晚云走了那么久,也该接受了。”
  萧岚眉头紧皱,无言相应。
  周语墨思索片刻,问:“其实我一直好奇,你为什么那么在意那算命的话?”
  萧岚紧了紧手心,开口道:“我爸妈是个迷信的,做生意也好,买房也好,都爱找人算运势。自从有一年算命的说我会克死父母,他们就再没信过。我本也觉得这些东西都是江湖骗术,直到那场车祸发生……”
  周语墨从来没听过她亲口讲起父母意外的事。知道生离死别是个无法轻易触碰的话题,她不提,她就也从来不问。
  “难怪,”叹息一口,再宽慰:“虽然这种话有些苍白,但我还是想说,你父母的事不是你的错。”
  萧岚无言苦笑。
  周语墨再劝她:“过去一年你一定每天每夜都在担惊受怕,那现在怎么说心里的石头为该放下了吧?不论如何,既然是晚云自己决定要走的,你我都强留不住。”
  萧岚还是忍不住泪下,又赶忙擦掉,吸了吸鼻子故作坚强:“你呢?决定了吗?在离最大的奖项一步之遥的时候,隐退跟我走,真的不后悔?”
  周语墨耸耸肩:“你要走,晚云也不在了,我一个人留在这儿有什么意思?”
  她走到窗边,又想起江晚云,不禁感慨:“我的人生永远都差那一步之遥。相比起来,最大的奖项……她大概都拿遍了吧。”
  周语墨从前最羡慕江晚云,出生于书香世家,高知的父母,傲人的天赋,哪怕同样有个弟弟,也是为怕她一个人在世上孤单而来的。相比什么影后,这才是她梦寐以求的大奖吧。
  可如今,她羡慕着羡慕着,却也要看着那个生来就中大奖的灵魂,一步步走向凋零,在这大千繁世,空留得一生传奇,叫人叹惋。
  “我从前一直觉得,像她这样完美的人,有什么忧愁也不过是她多愁善感。她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萧岚沉默片刻,再道:“别说这些了。说你,我和晚云都无父无母了,孑然一身,没有牵挂,你不一样。”
  周语墨笑笑:“有时候我真希望和你们一样孑然一身。你从前劝了我那么多次和他们一刀两断,怎么现在倒说反话?”
  萧岚沉下脸色:“和家庭的战争从来没有胜利的一方,我怕你将来和我一样后悔。”
  周语墨摇摇头:“你知道的,我做事向来随心所欲,我不怕后悔。”
  萧岚仍然犹豫不决:“语墨……”
  “‘最大的奖项不止那一座奖杯,更在于你我之间的情义。’她在的话,一定会这么说的……”
  说着,周语墨回眸一笑:
  “对吧?”
  萧岚眉目一惊,望着她一双写满“没什么大不了”的眼,终于也无奈落下笑意,点头:
  “我知道了。”
  春风拂来,吹落了几片甘棠花瓣,像听见了她们的对话,前来送别。飞机一过云霄,再见,也不知几何。
  *
  “手术费能垫上,这好不容易要盼来的父爱母爱,怎么凑也凑不齐啊……这孩子,真是太可怜了。”
  “是啊,江医生要真有什么事,才刚刚要被收养,又成遗孤了,唉。”
  李海迎从病房推门出来,见护士们才纷纷低头住嘴,满面愁容,也不忍心责怪她们什么。这些在前线生死未卜的医护人员里,不乏还有他们曾经要好的同事,谁是谁的父母,谁是谁的儿女,谁又是谁的心上人。
  “叫全科室开会。”
  护士们面面相觑,一头雾水照做,等人都召集起来,李海迎才沉重走到会议桌前,摘下口罩:
  “虽然不应该提前说丧气话,但是,他们既然去收住了前线,我们就应该让他们无后顾之忧。”
  台下议论纷纷,不知道这个刚刚上任的胸外科主任,到底要点燃怎样的三把火。
  “如若他们凯旋,我们应当为他们理所当然的升职加薪庆贺。如若他们带病而归,无能再回到原本的工作岗位,我们也应报以关慰之心。”
  “如果他们遭遇不幸,那么他们走后,他们的家人,就应当是我们仁卓全医护的家人。敬他们的父母为父母,疼他们的儿女为儿女。”
  “我作为仁卓胸外科主任,应当以身作则,我早和她的第二助养人萧岚商定,今天就当着全科室上下再许诺,如果江星辰遭遇任何意外,江存惜,我会争取过来,亲自抚养直至成年。”
  台下嘈杂声一片,有怀疑,也有惊讶。
  “你们通通给我记住了,我李海迎,只在仁卓胸外科立这一条新归。十年,几十年,几百年,只要仁卓胸外还在,你们就给我把这句话传承下去——”
  她一贯的,秉持着她的原则,如同当年毅然决然接回了林清岁一般,慷慨陈词道:
  “烈士,没有遗孤。”
  *
  “春风渡春水,春水映春花,
  春花袭春柳,春柳摇春江。”
  一条狭长的江水落入高耸的山崖间,云雾弥漫,掩不住船头撑浆人婉转的歌喉。推着一叶扁舟,缓缓从云雾里出现,转瞬又隐入山林。
  都说山重水复疑无路,再叹柳暗花明又一村。
  船尾一女子无声静坐,玉骨清丽,英眉秀容,只望着身后万重山,眼中坚定而平和。
  另一女子在她怀中轻闭着眼,黛眉冰肌,淡雅温柔,一袭中式白裙周身铺散,墨发如瀑般盖在她轻薄的身上,如同画中人。
  这一路山高水长,大难不死的人儿不经路遥,常常不觉间昏睡过去,又在不经意间醒来。
  目之所及都恍如隔世,迎春花开满了山坡,绿水春燕,杨柳垂岸。沉睡或清醒,都在温暖的怀抱里相依相偎。
  是啊,恍如隔世。
  她本该在那个寒夜里沉溺,将爱与悔恨都长寄于江河。
  明明窒息的痛、刺骨的寒,都没能唤醒她的求生欲。明明烈寒的气袭随着水流侵占了她的五脏六腑,让她头痛欲裂,几近昏厥,又痛得清醒,都在噩梦里。明明生命尽头的钟声已然敲响。
  以为一切终于要结束了,再醒来,却又闻到了那熟悉的消毒水味道。
  撕裂、灼烧、呛咳、呕吐……重症监护室里那些撕心裂肺的喊叫,新伤旧病作用下身体难以负累的疼痛,药物和伤病在争夺着她身体的掌控权,不断左右着她的意志,叫她求死不得,求生不能。
  是地狱吗?
  还在人间。
  明明那些该送她走的人,都要先她一步而去了。她绝望得泪水流尽,也不明白,上天为何还留着她。
  “不行,她一点求生欲都没有,这样不配合,我们再尽力也没用啊!”
  那时林清岁破门而入:
  “不可以,不可以就这么死了。你说过剩下的路要带我走的……你说过的!”
  “求你了,不管你来这一趟为了什么,不管你是谁,不要就这么走了……回来……回来……”
  “师父……”
  归零的心跳重新有了反应,她这才一口水吐出,死里逃生。
  不是上天不要她,是林清岁不肯。
  那最凶险的寒冬终于过去,迷信的诅咒不攻自破,人人都松了一口气,她却不庆幸自己活了下来。
  留下来等什么呢?气若游丝弱,三魂少一魂,一具病躯残魂,等着一个又一个噩耗降临?
  她求所有人放过她,求苍天带她走。她不要再被布条捆绑,不要再大把大把吃药,不要再无意义的治疗,去让她毫无可能的未来再苟延残喘。
  被疼痛折磨得生不如死,理智全无的时刻,林清岁却一巴掌打醒了她:
  “江晚云!我教你克服对水的恐惧,不是为了让你自我了断的!你要是这样走了,我会自责一辈子!你休想!”
  她跌倒在地,决绝落泪,即便事已至此,她依然没有憎恨任何人,没有憎恨命运的不公,她只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抓住了林清岁的衣摆,也宛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跪在她面前,勉强撑起身子望着她。哀求她:
  “求求你,带我走。”
  林清岁低眉望着她,那双桀骜的眉目红肿得再也没有了傲气,一身傲骨,也早在神明佛祖的石像前卑微进了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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