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可江晚云却不放。
  那绵薄的力气搂着她的脖子,却堪比铁链束缚,让她无力挣脱。
  只得跟她解释:“萧岚知道了会发疯的。”
  江晚云却说:“这个家里的事,我说了算。你的事,也该我说了算。”
  林清岁沉默两秒,依旧想起身,江晚云竟然搂着她扎进怀里,闭着眼装睡。
  这是在投怀送抱?
  林清岁心如擂鼓。
  却还故作冷漠:“江晚云,别耍赖。说好了陪你弄完这些,我就要走的。”
  江晚云闭着眼装睡,不给回应,嘴角却忍不住露了笑意,娇滴滴低着头偷乐,像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林清岁无奈:“我是上辈子欠你的吗?”
  不愿让她在被子外头僵持太久,这大概是个正当的理由吧。
  叹了口气,抱着她躺进被窝里,才发现她的被窝像冰窖一样,坐了那么久也不见暖。用脚背试探着贴了贴她的双足,果然也冰凉得让人本能缩回躲避。
  江晚云像也习惯,敏感地把四肢都往里退了些,这一退,却让林清岁心里也刺痛一下。
  她抿着唇,心里头百感交集。和她靠近的时候很安心,又似乎没那么安心。像有千言万语堵在心口,又似乎一切尽在不言。
  “你觉得值得吗?”
  江晚云睁了睁眼:“嗯?”
  “我是说……”林清岁沉吟片刻:“你都不知道一件事情是不是有结果,就不惜一切去付出。值得吗?”
  她或许也在自问,不受控制的付出这些超过的感情,到底值得吗?
  江晚云微微含着脸笑着:“我的每一个研究项目开始前,我都不知道结果。怕这个文化现象只是个空壳子,不值得深挖。又怕传统太深太重,自己资历太浅,担不住。”
  林清岁想着这话,问:“那然后呢?”
  江晚云回顾了从前种种经历:“嗯……就不想对不对,开始了就坚持做下去。”
  林清岁又问:“可是,付出了也许会后悔。你不怕吗?”
  就像她这次坚持去渔村,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得到,得到了,也可能再失去。这个过程里,会被其他人不看好,甚至嘲讽。
  江晚云思索片刻:“我个人觉得……理想就像爱情一样吧,总有那么一个点,让你不惜一切地一头扎进去。不问结果,也不计得失。”
  林清岁一顿:“爱情?”
  是啊,她就是想问爱情。
  “我不理解。爱情里不是最喜欢追问结果,计较得失的吗?告白了怕连朋友都做不了,在一起了怕不长久。会有占有欲,会计较你爱我多一点,还是我爱你多一点。”
  江晚云闭着眼轻声哼笑两声,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看她的脸:“说得好像你经验有多丰富一样。”
  林清岁憋红了脸,把头瞥到一边去:“你还不是也不知道,瞎举例。”
  “我当然知道,”江晚云又闭上了眼睛:“在我做过的所有项目里,还没有过失败的案例。”
  林清岁反驳:“这和爱情不一样。”
  江晚云反问:“我们在讨论爱情吗?”
  林清岁哑口无言。
  江晚云又说:“也许区别在于一个事在人为,一个缘由天定。但你不尽最大努力和坚持走下去,怎么知道到后来的故事是什么?一个只剩下空壳的文化,能在一个热忱的传承人手上被一点点辉煌。一个初出茅庐的学者,也能在挖掘巨大宝藏的过程中,历练成担得起它的模样……
  重要的是,你要开始啊。”
  林清岁细细琢磨着:“开始?”
  “爱。”
  江晚云轻声应着她,撑着最后一丝倦意浓郁的清醒,补充道:
  “爱情里,爱就是那个开始。”
  林清岁恍然大悟。
  什么计较得失,什么追寻结果,人都在不爱的时候设定了那么多标准答案,却又都在爱上的那一刻弃之敝履。
  从前她那么“人间清醒”,见过李海迎被欺骗被伤害,见过同学朋友为情所困,就举着绝不为爱情多余投入一分一毫的旗帜,建起一堵堵写满“自私自利,唯我独尊”的高墙,走到江晚云面前,不也如此土崩瓦解了吗。
  原来,是没有选择的。
  值不值得?
  没有一个标准答案。
  而可以确定的是——爱开始了,没有人能够停下投入。
  终于她慢慢尝试着,心疼地,又略显得手足无措地去把她搂进怀中,用双腿弯藏着她的脚,用心窝去暖她的手,用掌心去摩挲她的后背,尽管每一步都试探着。
  江晚云却接受得坦然,搂住了她的腰身,笑容和身子都如雪一般融化在她怀里。
  她心里松弛下来,把江晚云搂得更紧一些,真切地感受着她的呼吸起伏,和发间柔和淡雅的香味。也真是的感受到她冰凉虚弱的身子因自己怀抱一点点温实。
  从今往后,她想正视自己的心,好好爱她。
  哪怕一辈子只是个卑微的暗恋者;
  哪怕她深爱的是一个随时都可能会消逝的美丽。
  *
  楼下玄关,萧岚翻找大衣里遗落的充电线,猛然发现门口一双泥泞的白鞋。
  好像是林清岁的鞋。
  她看向楼上那间大门敞开的卧室,又看了眼空无一人的保姆间,在心间暗暗疑问。最后,把目光望向了江晚云那扇每到夜里就紧闭的房门。
  她知道,那是间从未留人过夜的卧室。
  最不可能的,却好像是唯一的答案。
  *
  “这么早?不吃了早饭再走?”
  萧岚看了眼楼上依然紧闭的门,想到两人大概是瞒着她工作,才刻意隐人耳目。避免戳破双方都尴尬,她还是决定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了。你告诉江晚云,我这两天不过来了。”
  “哦……好的。”
  最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二楼的方向,还是转头出了门。
  *
  “只剩下最后一张了。”
  林清岁看着面前誊写完的一摞纸张,虽然意义远不及原稿,性质也大有改变,但江晚云的笔触优美细腻,就足以让她把这些诗篇视为心上宝。陪同她一点点寻找、失去、再寻找、再修复的过程,就像平地起高楼,最后看着楼房中灯光一盏盏亮起,心中是莫大的成就。
  而此刻,只剩下最后一盏灯。
  江晚云却泄了气:“作者已逝,原创的词也无从考证。即便我能凭记忆写出来,也没有人能证明它的出处。”
  林清岁反驳:“怎么会没有?孙阿公一定看过。那是他女儿写的,他不会不记得。”
  看江晚云无奈又释然般的笑容,她才后知后觉,江晚云不过是在安慰自己罢了。
  林清岁沉吟片刻,握住她的肩膀认真肯定道:
  “你看过的,对吗?你一定能记起来。”
  江晚云为她坚定的眼神有一瞬恍惚,转而却暗暗劝自己认清现实,怅然道:“清岁,算了吧。”
  林清岁再次坚持:“他们说过,你过目不忘。”
  江晚云无奈一笑:“那都是他们夸张,这世上哪里有人能真的过目不忘。”
  “可你真的做到过。”
  江晚云叹息一声,沉默许久,依然无助道:“清岁,我真的做不到。”
  “你可以。闭上眼睛,用心回忆一下。”
  面对林清岁的一再坚持,她也再无几对抗,只得顺着那一点记忆去追寻:
  “我记得当时看到这段描写,想到了田野边定情的那段场景。可是一念而过,怎么都抓不到。”
  林清岁思索片刻,起身道:“那就回忆那段场景。你等我一下……”
  她去找了个贝雷帽,把全部的长发束进帽沿里,换了身西裤,衬衫。重新出现在江晚云面前。
  江晚云见她一身不合时宜的打扮,不禁一笑:“你这是做什么?”
  林清岁清了清嗓子,换了步调习惯,调整了仪态眼神,一副绅士做派走去拉起江晚云的手,揽过她的腰,引导着她,踏起舞步。
  江晚云眉间轻轻凝起疑惑,不明所以,只是恍惚中顺势踮起脚尖,下一个舞步顺着肌肉记忆水到渠成,才意识到,林清岁在为她搭那场定情的戏。
  “说台词。”
  林清岁低声一提醒,她才后知后觉,强行想把自己拉入状态,却还是略显生硬地开口:
  “先生这次走,又要多久才来?”
  多少次旁观,林清岁要已经把台词烂熟于心。
  又或许,那些咬牙切齿的瞬间里,那些恨男演员面对江晚云都久久不能投入的时刻里,她早就想取而代之。
  “也许十天半月,也许再也不来。”
  江晚云不知多少次听到这句台词,还是心如针扎一样,真情流露地低敛了眼眸,片刻,又在轻柔的舞步里强颜欢笑地抬眸:
  “先生说那里的人都兴跳这洋人的舞,可知道那里的女人,除了跳舞,还会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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