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一个多月前,正是崔珩怀疑先皇驾崩有疑的时候。
  “寄信的人说,某若是能将她安全地带离大周,便将你们大周邕州下三座城池的布防图悉数送上。可惜某的胃口有些大,最后,谈下来的价格是七座城池。”说到这,南荣哀站起身,走到萧宛烟身前大量了一会,“画的不错。”
  裴昭愣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全然变了调:“萧宛烟,你知不知道七座城池的布防图意味着什么!你发什么疯!”
  萧宛烟头也没抬:“若不是裴二娘子和阿珩,妾身也不会落到向花毗人求助的地步……”又轻笑一声,“裴二娘子,不若好好想想自己的处境。”
  确实该想想自己的处境。
  南荣哀这回应当不会念着什么阿娘的情谊。
  “裴小姐,某这个人讨厌杀戮。”南荣哀缓缓道,“实在不愿看到两国百姓,受什么兵燹之灾。”
  裴昭微微一笑:“嗯,南荣世子是个好人。”
  他走了过来,弯下腰,手撑在大腿上,嘴角浮出一抹笑意:“裴小姐在邕州时说,某长得好看,肯定是个好人。但可惜,某不是。”
  “今日巧遇裴小姐,实在是意外之喜。”
  “若是用你来招降大周,两国百姓,便能免于兵燹之苦。裴小姐应当愿意做这种功德无量的事罢。”
  第69章
  溺水
  每当船靠岸时, 这间船舱的门窗便被牢牢锁住,一点逃的可能也没有。
  还是得在船行到河中的时候寻找机会。
  对面的萧宛烟躺在软榻上歇息。花毗国的侍女在素屛后烧着水。
  过了一会,颠簸明显了许多。船离了岸, 向江心驶去。窗户上的木板被取下, 淡淡的天光照了进来。裴昭向窗外看去,旭日渐升,竟已是早晨。
  按照江水的湍急程度, 恐怕已经和青州渡口隔着百里。
  一宿过去,方觉夏大抵已回到了京城。
  也不知多久能调出解药。
  “裴二娘子这副模样, 不会是在思念着阿珩罢。”萧宛烟不知何时醒了过来, 斜靠在圆枕上, 懒懒地看着她, “当年妾身入宫没多久时,也同你一样,一分别就想文宗。可惜不及你幸运,文宗不爱妾身, 承香殿也不常来……后来有了瑀儿,他才会偶尔来看看。瑀儿和他长得一模一样。”说到这,萧宛烟的脸上少见地温和。
  裴昭被波浪颠得难受,不想开口,只认真地听着。
  “妾身的第二个孩子, 没活过五日便早早夭折……妾身便把小霜的孩子抱了过来,小孩子么,都一个样。那时的阿珩虽然孤僻, 但很听话。妾身让他做什么, 便做什么,从不忤逆。不像瑀儿, 调皮得很。”萧宛烟轻轻叹了口气,“若是阿珩是妾身的孩子,妾身倒不会这样对他。只怪他命不好。小霜不喜欢孩子,把他视作累赘;他又比瑀儿聪慧,妾身也不得不防着他。”
  浪的颠簸小了许多,远处的江面上,隐隐出现了不少的船只。
  从青州河入岭南道,有一处船闸,由岭南节度使的佐官亲自开闸放行,通行的官牒查得很严。若是想从船上逃出去,只有这处机会最大。
  “裴二娘子看上去魂不守舍的,不会还想着逃回去吧?”萧宛烟温和一笑,“当年裴丞相在朝中树敌不少,如今你作为晋王妃,估计他们不少人寝食难安……现下,你将妾身放出来,可不正符合他们的心意?还有,别看阿珩现在真心待你,等他将来在龙椅上坐久了,厌弃了你,说不定你的下场比妾身还要惨百倍。毕竟,帝王连娘亲都可以不认,男女私情又算得了什么……”
  裴昭皱起眉。本来被浪颠得就头痛,船内还有一股时有时无的鱼腥味,闷得她难受。现在,萧宛烟还一个劲地说个不止,裴昭感觉喉咙里忽然涌上了酸味,“哗”地一声,吐在地上,还咯出了不少血。
  看守的两名侍女吓了一跳,一位跑出去叫医官,另一位则去屏风后打水。
  时机难得。
  裴昭立刻从榻上起来,踩着圈椅迈上了书柜,从高处的那扇方方正正的小窗子里翻了出去。萧宛烟看得呆在原地,回过神才叫道:“快来人!快来人!”
  冰凉的江水刺得人浑身发抖,裴昭连呛了三口才浮出水面。船头剪开的水浪把她推得远远的,却离岸更近了些。
  虽然还有将近百步。
  可等不了了,再离岸近一些,窗子就会被人封住。
  但裴昭未料到的是,在河里凫水,和当年在吴州的溪里凫水一点都不一样。浪实在太大,换气一次,便呛三次。有些要命。
  眼睛被河水刺得发疼,朦朦胧胧间,只能看到不远处在风浪中起起伏伏的一叶扁舟。
  裴昭张开口想要呼救,但灌入的却是略带腥味的河水,她立刻咳嗽起来,更多的水涌了进来,窒息的酸涩和疼痛让大脑晕眩。
  世界变成了一片模糊的水光。
  裴昭挣扎着想要钻出水面,但濡湿后的襦裙沉重无比,每一次动作都极是吃力。心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呼吸也变得无比痛苦。过了一会,心脏混乱地跳动着,耳边却安静下来,困倦和疲惫感一点点蚕食着大脑最后的清明。
  意识愈发模糊。
  史官们已经重新撰写裴家的传记,枉死的人很快就能沉冤昭雪;方觉夏把药方带了回去,崔珩也能平平安安地活着。
  他一定会把大周治理得很好。
  这样死掉,好像也没有什么遗憾——总比到时候被花毗国的人拿来招降好。
  但是真的好想他。
  明艳的春阳将浓黑的凤眼照出琥珀般的光泽,眼底澄澈如镜,映出的只有自己。
  “明年春天的时候,再一起去雪岭吧。”
  “想和夫人一起去吉安寺点灯。”
  “夫人,想要什么样的生辰礼物?”
  “夫人……”
  -
  虽然医官说裴昭的身体没有大碍,但三日过去,她还是没有苏醒的预兆。
  崔珩低眸看着怀中的沉睡的女子,抬手轻轻掐住她的下颌,迫使她张嘴,又用食指抵开牙关,往里面一勺一勺地喂药。喂完一碗后,他把瓷碗放在一边,想调整一下胳膊的位置让她枕得舒服些时,怀中的人轻轻咳嗽起来。
  裴昭缓缓睁开眼,视线聚焦,床帐锦褥上是熟悉的花纹。似乎是在处理政务的延英殿。
  但是怎么回来的?
  落水后发生的一切,实在有些记不清。
  “夫人……好些了么。”身后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裴昭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人搂在怀中。
  “嗯。”裴昭缓缓地坐直身子,猛地想起在船上看见的事,“殿下,让那艘船,不能离开大周!船上的是南荣哀!”
  南荣哀?
  崔珩微微一怔。
  那日从方觉夏口中得知前因后果后,他立刻派人飞鸽传书让青州河的各处关卡严加搜查,但还是晚了一步,他赶到入岭南道的关卡时,守关的佐官却说没有船只的官牒有异。这么看来,应当是有京城的官员帮助作伪。
  但再追下去,已没有方觉夏描述的船只,大抵是换成了陆路。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想到,愿意接应萧宛烟的会是花毗宗室。
  裴昭又急促道:“萧宛烟以邕州七座城池的布防图做交易,让南荣哀帮她脱身。殿下,必须在他们离开大周时拦住。他们……大概有三十来个人,七成是男子,当时船内的鱼腥味很重,他们或许会办成鱼贩。”
  “卫婴,把岭南道的舆图拿过来。”他低眸看了一会,安慰道,“裴小姐,现在他们应当还在潮州附近,至少还有七八日才能离开大周。”又转头吩咐,“卫婴,让沈迩传信给二十三州,尤其是循州、端州、新洲的佐官,符合裴小姐描述的人,宁可多抓也不要放过,明白了么。”
  “是。”
  待卫婴退下后,裴昭又问:“南荣哀一直和南荣祈在一处,可南荣祈不是有礼部的官员陪同么?他们是何时离的京?”
  “趁着兵变时离开的。”他道。
  “原来如此。楼节度使那边……”
  “不算太好。”崔珩轻声道,“宣化城和武缘城失守。”
  这时,屏风外传来一阵响动,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若是王妃口中的南荣哀,把邕州七城的布防图全部交给了花毗国的将领,恐怕会有更多的城池失守。而放走萧宛烟的王妃,便是大周的罪人。”
  崔珩冷冷地看向屏风上透出的人影:“贺将军,谁允许你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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