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崔珩笑了笑:“本王不是没吃么?”
  “那你为何——什么,你是为她选的?”楼双信放下玉箸,顿时觉得雪花片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崔韫晖,晋王妃位置空悬,难不成也是为了她?你这个人脑子坏掉了?”
  “半年不见,你变了许多。”崔珩微微勾唇,极尽嘲讽,“像看话本看坏了脑子。”
  “我送你的话本不好看么?”楼双信咬牙回击,“你明明也看了许多。”
  裴昭走回来时,正巧听到这句话。
  原来那些话本,最初是楼双信的。
  不知为何,竟有些失望。
  案上放着一碟完好的茯苓雪花片。
  “裴小姐再晚些回来,就要被双信吃完了。”他说。
  裴昭低头咬了一口,那投来的目光如黑曜石的光色,浓艳得令人晕眩,她咽下后,抬睫望回去,崔珩却避开视线,淡声道:“茶也喝了,甜食也吃了,同二位谈些正事。”
  他从屉里抽出两本薄册:“这是本王查到的东野案始末,不知和你们的记忆是否有偏差。”
  整本册子以时间作为每章的标题,以杨黛奉旨去邕州为肇始,以崔瑀登基为结尾。
  其中,有许多官家记载没有的内容。
  裴昭看了一会,目光落在一列红字上:“……葬于京郊西北处雪岭,碑位有三。”
  原来有人安葬了她的家人。
  “……可翻案成功,顶多把刑部那边的人换下去。”回过神时,耳边响起楼双信嘲讽的声音,“况且,文宗选你北上,明明就是裴丞相吹的耳旁风……”
  “那又如何。”崔珩平淡道,“若非能北上,本王也不会有今日。再说,你怎知只会换掉刑部的人。”
  “有什么问题么?”见她抬眼望过来,崔珩又问。
  “为何殿下将阿娘来邕州的那一日,记作东野案的肇始。”
  那倒不是什么开端。
  只是他此前一直后悔,在那一日,有些话没有说出口。
  -
  嘉平二十年,皇家营帐。
  陆贵妃紧紧盯着站在堂下的少年,长睫微微颤抖。
  “陛下,那海东青最是乖顺,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陛下,阿珏绝不是故意的!”
  箭衣沾着林中的泥土,凌乱的发丝遮掩着少年苍白的面庞。
  他并不辩解,只低低叫了一声:“父皇。”
  崔隆裕默然不语,盯着他看。
  “贵妃娘娘这话倒是有趣。”韩德妃冷笑一声,“珺儿,你来说说当时的场景。”
  崔珺走上前,温声道:“五弟的海东青一见到七弟,便猛地扎了下来,一个劲地朝脖子咬。若不是裴二小姐,恐怕七弟就——”
  “朕知道了。”崔隆裕饶有兴致笑了笑,“阿珩,你过来。”
  “跪下。”
  不单是崔珺,帐内的妃嫔们都怔住了,眼睁睁看着那只翠色玉如意砸到崔珩的锁骨上。
  “咔”地一声轻响,是骨裂的声音。
  “阿珩是如何认识裴家二小姐的。”崔隆裕微微眯起眼,“你们是何时见的面?”
  骨裂之痛,一时难以忍受。
  崔珩发鬓浸润着冷汗,努力控制声音:“去年春猎,儿臣同她一组。”
  似乎确有此事。
  崔隆裕神色稍缓,眼中也少了些冷意:“只是因此,她便冒着生命危险帮你,倒是有趣。”
  “儿臣并不知她为何愿意。”
  “崔珩,你少撒谎!”不管陆贵妃制止的神色,崔珏忍不住大骂道,“你们肯定关系不浅,否则,她怎会为了你骂我!”
  崔隆裕眼神一暗,更是好奇。
  崔珏道:“父皇,去年端午,儿臣和七弟一起嬉戏,然后,裴家二小姐不知怎么就——”
  崔隆裕打断道:“且告诉朕是如何‘嬉戏’。”
  他忍了陆家许久,但迟迟未找到契机。
  若是崔珩被海东青啄成重伤,他便能借此降一降陆氏的位分。
  可惜只是轻伤。
  “父皇,儿臣有罪。”崔珏眼睫一颤,声音低了下去,“儿臣捉弄七弟,未想让他破了相。”
  原来崔珩额角的疤痕,是因此而来。
  崔隆裕静默不语,过了一会,道:“下月燃灯节祈福,崔珏,不必去了,留在宫里好好反省——温初贤,传裴二小姐过来。”
  跟在温太监身后的少女惴惴不安。
  此次召见,必然是为了海东青之事——是要处罚崔珏,让她做证人么?
  可海东青是被崔珩身上的药膏引来的,那显然是他故意设的局。
  但她若是如实说出药膏的事情,崔珩会怎么样?
  嫁祸皇子,也不知会有什么惩罚。
  裴昭只好默默念着阿父的嘱托:装傻充愣,谁都不帮。
  营帐内弥漫着一股清淡的药味,似乎有什么人刚受过伤。
  崔隆裕盘腿坐在榻上,左右两边是韩德妃和陆贵妃,低位的妃嫔站在两旁。
  妃嫔们脸色严肃,唯有崔隆裕和颜悦色。
  老人柔声道:“朕想问问海东青的事情。裴二娘子为何豁出性命,也要帮阿珩?”
  裴昭直白道:“陛下,我不那样做,他会死的。”
  崔隆裕笑了笑,道:“裴二娘子心地善良,朕很欣慰。”接着,他收敛笑意,话题一转,“裴二娘子觉得,阿珩是个怎样的人。”
  他骤然冷下来的声音让裴昭浑身紧绷,背上也沁出冷汗。
  他在借此试探裴东野的看法。
  “裴二娘子还小。”韩德妃低声劝道,“陛下莫要把她吓哭了。”
  崔隆裕眯了眯眼,少女眼眶泛起了红色,他稍缓声音:“裴二娘子只用说一句,朕便放你走。”
  见少女半天没有动静,崔隆裕微微蹙眉:“裴二娘子到底在犹豫什么?”
  裴东野对崔珩的评价是“并非池中物”。
  但在立储的关键时刻说这种话,怎么看都不对劲,更何况,崔隆裕看上去毫无立他为储君的心思。
  裴昭咬了咬牙,道:“陛下,他……长得很好看。”
  似未料到这样的回答,崔隆裕嘴角一抽。韩德妃立刻压低声音,附在他耳边道:“十三四岁正是小姑娘情窦初开的年纪,陛下,裴二娘子的话显然是衷心而出。
  注意到崔隆裕神色稍缓,裴昭连忙问道:“陛下,我可以走了吗?”
  莹白的屏风,映出少女清瘦的身姿。
  注意到崔珩轻轻吸了口气,医官低声问:“殿下,可是弄痛了哪里?”
  崔珩摇了摇头,低声问:“方医官,燃灯节时这伤能好么?”
  第44章
  燃灯
  百年前, 高宗朝战乱,皇后徐氏为了救高宗,落入赤罗骑兵手中, 在暗无天日的堀室里关了足足半年。
  战乱平息后, 每逢入夜,坤宁宫烛火高悬,灯火通明。
  高宗将徐皇后的生辰设为“燃灯节”, 以示纪念。
  燃灯节时,京城不再宵禁。城中娘子郎君都会去善和坊, 参加燃灯祈福的活动。
  春夜漫漫, 游人如织。
  裴昭顺着人群往吉安寺走。柳色跟在她旁边, 手底的琉璃灯雪白地亮着, 犹如水中的明月。
  两个人在寺院内的榕树下停住脚步。
  等了半天,柳色问:“王长公子怎么还没到?”
  裴昭看着寺门处如过江之鲫的游人,叹了一口气:“许是还没挤进来。我们先去取灯。”
  东院里,两位小沙弥在分发花篮灯。
  吉安寺的花篮灯与别处不同, 以竹篾编织而成,糊着彩绸,正面还贴着写心愿的红色符纸。人们在符纸上写下心愿,再交点银两,小沙弥便会为挂在榕树上的花篮灯念经文。
  京城百姓都很喜欢借此讨个吉利, 至于灵不灵验,倒没人清楚。
  裴昭望着前面的队伍,叹了口气:“也不知轮到我们时, 还有没有。”
  柳色蹙起眉:“都怪王长公子, 害我们等了这样久!”
  这时,排在前面的人似听到了对话, 转过身。
  那人戴着帽檐,柔软的轻纱遮脸,看不清容貌。但提着琉璃灯的手白皙修长,腰间还挂着金丝香囊,看上去是个出身不寻常的年轻娘子。
  裴昭轻声道:“姑娘认得王藻?”
  那人好似轻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刚刚柳色只是随口抱怨,姑娘莫要挂在心上。”
  那人又点点头,重新转回去。
  柳色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小姐,她好像是个哑巴。”
  提着琉璃灯的手轻轻颤了一下,显是将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裴昭捂住柳色的嘴,连忙说:“柳色不懂事,姑娘——姑娘怎么称呼?”
  黄昏时,妃嫔和皇子来宫外祈福。祈福结束后,崔珩还有要事,便乔装后留在吉安寺。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