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即便楚姑娘咬断整条舌头,某也能将姑娘救回来。”方觉夏温和道,“况且,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楚姑娘并非有意想害殿下,又不一定会死,好好活着,别想不开。”
  尽管人血已经去腥,裴昭喝完半碗,还是头脑晕眩,半天才缓过来。擦掉唇边的血迹后,安慰着垂泪的少女:“楚姑娘不会死的。”
  “那……惟灵呢?”楚熏垂下眼,晶莹的泪珠滚落到下颌,“我好想见惟灵。”
  屋内人都安静不语。原本菰蒲就应为受刑极是虚弱,能强撑着数日,已到极限;那日楚熏被抓后,他的面色更是惨白,直接吐了血。
  这时,一个侍卫跑了进来,在卫铮铮耳边低语。卫铮铮看向楚熏的眼神也多了分怜悯。
  “惟灵是不是死了?”楚熏心思敏锐,立刻道,“县衙时见他,就伤痕累累。你们这些日子还在对他用刑,是不是?”
  卫铮铮一时语塞,半晌,才低声道:“这些日子没有对他用刑,但……楚姑娘,节哀。”
  楚熏抽泣着看着瓷碗,低语道:“他是为了我,才趟这趟浑水的。他是为了我才死的。”接着,少女猛地放下碗,挣脱侍女的挟制,朝墙上撞去。
  骨裂般“咚”地一声后,少女满脸是血地躺在地上,浑身抽搐着。血迹在白墙上蜿蜒开来。裴昭愣愣看着,眼前浮现的却是楚熏的视死如归的眼神。
  “你们愣着做什么?”方觉夏怒斥道。
  吓傻了的侍女们这才回过神,纷纷跑了出去。
  卫铮铮眼睫颤抖,又想起嘲笑楚熏“生死相许”的话,自责道:“我,我刚刚是不是应该撒个谎?”
  “菰蒲真的死了?”裴昭却问。
  卫铮铮“嗯”了一声:“这些天虽然有为他上药,但他不知怎么就……许是担心楚姑娘的缘故。”
  裴昭若有所思地点头:“殿下这些日子在做什么?”
  “殿下在忙楚掌柜的事,昨夜很晚才安歇。现在,还在寝殿。”卫婴走了进来,看到屋中的血迹,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眼神挟着冷意,“铮铮,你怎么连个小姑娘都看不住?”
  卫铮铮的眼帘垂下去。
  “事发突发。”裴昭叹了口气,“只能盼着楚姑娘能熬过来。”
  半晌,榻边的方觉夏冷声道:“把某所有的药箱全拿过来,快些。”
  侍女们又跑了出去,卫婴见状,也跟着出了屋。不一会,崔珩走了进来。披散在肩的乌发尚未挽起,雪青色绸带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间,看上去有些疲惫。他径直走到方觉夏身边,垂眼看着榻上的人,没什么表情。
  “殿下,某会尽力,但这楚熏的状况实在——哎,没有活下去的意志,某也不知该怎么办。”方觉夏沾满鲜血的十指穿梭在各式各样的药物间,干净的药瓶上沾着粘腻的血迹,“趁着楚熏还有一口气,得把蛊虫移到别人身上。但是,转移后的蛊虫会很虚弱,得停留至少三个月,再重新引出。”
  方觉夏割开少女的胳膊,鲜血源源不断地流了出来,片刻后,盛满血的蛊罐里多了一只扭动着的蛊虫。裴昭看着那只蛊虫钻进崔珩的手心,低声道:“殿下以后可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别再做什么逼别人拿刀杀你的事……”
  “裴小姐,你安静些……”他神色尴尬,“而且,本王不会连累你的。”
  床上的少女面色苍白,原本清亮的眼眸开始涣散,毫无血色的唇瓣一张一合,最后再也不动。裴昭默默看着,楚熏之前“直教人生死相许”的话又浮在耳畔,心里顿时感到难言的哀伤,便用手背拭去泪水。
  在模糊的视线里,侍女们处理掉了少女的尸身和满屋子的血迹。
  两人到殿外透气。正是清晨,柔和的阳光下,水池里浮着淡淡的光。
  裴昭想起少女惨死的模样,叹道:“殿下要不放楚掌柜一条活路?毕竟,他也是受人胁迫。”
  “裴小姐,不要只听一面之词。”崔珩似有似无地笑着,上挑的眼却极寒极冷,“根据楚掌柜的口供,还有锻造铺搜出来的东西,董世临给了他一百两银,让他想办法约到菰蒲。”
  “他在骗楚姑娘?”裴昭蓦地一怔,“楚掌柜难道不知道,这样做,是会害死楚姑娘的。……难怪,刚刚楚熏最想见的是菰蒲,而不是楚掌柜。”
  “楚掌柜自然知晓。但他的两个儿子都到了成家的年龄,锻造铺又年年亏损。”崔珩面无表情道,“他长子的婚宴,在下个月的初三,是吉日,宜成家。只可惜这婚事得往后推推。”
  “为何?”
  风中起伏的水面映出青年俊美而薄情的脸。崔珩随手抛了枚石子在池中,激起阵阵涟漪:
  “楚掌柜一死,他们要守孝三年。”
  第41章
  逐色
  “今日是殿下的生辰宴。可阿兄看上去, 心情不大好。”马车内,眉目秀丽的年轻姑娘看着一旁灰衣服的青年,关切道, “还是在想那位袁娘子的事?”
  “也没有心情不好。”楼双信略略弯眉, “轻燕,到时候多和那袁司马说话,知道不?”
  楼轻燕一本正经地点头:“知道。但我觉得殿下不需要阿兄操心, 若是袁司马有什么问题,他比阿兄聪明, 肯定早就知道。”
  “楼轻燕!”楼双信面色一黑, “不会说话, 可以不说的。”
  入了晋王府后, 两人下车步行。走到一半,楼轻燕眼睛亮一亮,叫道:“崔珺哥哥!”
  崔珺停下步子,回笑道:“轻燕姑娘, 楼节度使,好久不见。”
  “也没多久。”楼轻燕说完,好奇地打量着崔珺身边的年轻娘子,问,“这位是?”
  “邕州司马, 袁熙。”裴昭道,“入府时,正巧遇见了齐王殿下, 便一同进来。”
  楼轻燕微微一怔, 原来这便是阿兄怀疑有鬼的袁司马,随即笑道:“见过袁姑娘, 我是楼节度使的妹妹。”说着,用胳膊撞了撞面无表情的楼双信,“楼轻燕,身轻如燕的‘轻燕’。幸会。”
  此次宴会,来的都是崔珩的至交和亲信。举食、饮酒、观乐,散席的时候,已将近辰时。年长些的官员告退后,殿内只剩下年轻小辈。
  见旁边坐着的楼轻燕没有任何起身的动作,裴昭便知还有活动,托着腮慢慢地晃着茶盏。果真,等最后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被送出去后,楼轻燕笑着道:“终于可以玩逐色令了!上回我就想玩,可惜宋老先生总是说不和礼节。阿兄,是不是?”
  楼双信微微皱眉:“楼轻燕,今日是韫晖的生日,你怎么不问问他的意见。”
  崔珩笑着道:“本王许久没玩过,也有些想念。”
  楼轻燕便道:“殿下,兄长,崔珺哥哥,沈三郎,袁姑娘,再加上我,正好凑一局。”
  逐色令棋盘左边的棋格里写着“靛青”“鹅黄”“绯红”等词,右边则写着“草木”“布匹”“花卉”等词。
  “我从前没玩过。”裴昭见屋内的其他客人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感觉自己有些格格不入,“不知道难不难?”
  “这游戏很简单,袁姑娘看一局便会明白。”楼轻燕笑着道,“所谓逐色,是指寻找颜色。现在,从殿下开始记号,顺着过来,袁姑娘,你是五号。”说完,便开始掷骰子,掷了两下。
  第一次骰面是“二”,落在右棋盘的“布匹”上;第二次骰面是“五”,落在左棋盘的“桃红”上。
  楼轻燕道:“袁姑娘和兄长要找桃红色的布料,慢一步的人按金谷酒数罚酒。好了,三、二——”
  楼轻燕还未说完,楼双信已经指着一旁侍女桃红色的披帛,笑道:“袁司马,承让。”
  裴昭看着被推过来的酒盏,摇头道:“楼节度使,这不公平。应当等轻燕数完三个数字。”
  “就是!阿兄犯规!”楼轻燕笑嘻嘻地把酒盏推到楼双信面前,“这酒你喝。”
  “楼轻燕,你怎么胳膊肘向外拐?”楼双信一口饮下。
  第二轮是“三”和“六”,对应的是“果品”“姚黄”。
  裴昭心想,这不就是黄桃么?便朝崔珩面前的果盘看去。
  三个数字后,崔珺和兵部的沈迩同时说出了答案。
  楼轻燕笑道:“谁先拿到才作数!”
  崔珺坐得近,自然更快一步。沈迩喝了一口酒,说:“只是罚酒,实在有些无趣,不如再多来些惩罚。”他狡黠的狐狸眼一转,“轻燕,下一次输的人,罚唱歌怎么样?”
  “好呀!”楼轻燕接道。
  其余的人都没有异议,裴昭不愿扫大家的兴,只好跟着点头,但心里却慌起来。她自小五音不全,除了阿娘唱的摇篮曲,她便只会祝寿歌《天保》,这还是十一岁那年,专门为阿娘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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