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崔珩沉默半晌,道:“小小年纪说这种话,裴小姐,也不怕把自己赔进去。”
“殿下,有阿父在,我不会嫁给崔珏那种人的。”
-
夜里回到丰邑坊后,裴昭躺在竹簟上,恍恍惚惚间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一片绵密的桃花林,落英缤纷,有人在不远处慢慢地走,但是隔得很远,只剩一道单薄清瘦的背影。裴昭追上去,却但脚底一空,天旋地转间,桃花林陡然消失,变作茂密的杉树林。她被人压在身下,但怎么也看不清那人的面孔,唯能看到冰冷的阳光从树杈间照射下来,化作模糊的光晕。
裴昭用力地抬起手,想要将身上的人推开,但却发现自己毫无力气。淡漠的声音砸在她耳边,令她如芒在背:“裴小姐,为什么要救我?你知不知道,你会给我添很多麻烦?你……你总是好心办坏事。”
是崔珩的声音。
裴昭猛地推住他的肩,将他推远了些,手底传来温热粘腻的触感。于是终于能看见他的脸。
少年时期的崔珩五官尚未长开,眉眼青涩,凤眼浓黑而璀璨。白皙的额角有一道伤口,不断地冒着血。血一滴滴地淌下来,挂在他的眼睫上,随着他的眨眼,落到裴昭的脸上。
那血越冒越多,怎么也不止不住。于是裴昭的眼前一片猩红,其余的再也看不见。唯有耳边嗡嗡作响,很多声音冒了出来。
最先竟然是崔珏的:“昭妹妹很喜欢七弟?”
然后是柳色的:“小姐,你不会真的喜欢七殿下吧?”
再是阿娘:“七殿下把阿昭当棋子,离他远一些。”
再是阿父:“七殿下不是池中物,还是得早点除去。”
然后是自己的声音:“你我尚未定亲,这样不妥。”
最终是崔珩的:“裴小姐……你有什么想要的。我去帮你买。”
裴昭猛地惊醒,坐在榻上喘气。
当年定亲的分明是王家长公子王藻,何曾同崔珩定过亲?小时候,自己又何曾喜欢过他?
被吵醒的卫铮铮揉着眼睛,直打哈欠,含含糊糊地问:“裴小姐,你还好么?”
“还好……”裴昭感觉头疼欲裂,缓一会才说下一句,“卫姑娘,殿下小时候,可曾和什么人定过亲?”
卫铮铮的睡意彻底散去,立刻道:“据我所知,殿下……从未和什么人定过亲呀。”
第15章
雪恨
得知裴昭要前往邕州后,温素极是不舍,时时带着朋友来丰邑坊串门。
“阿熙一走,京城定要无聊透了。”温素摇头叹气,说完,看向喝茶的王萼,皱起眉,“子实哥哥也要走,你们约好的是不是?”
王萼呛得直咳嗽,半晌,低声道:“某得旨时,尚不知道袁姑娘也会去邕州。”
温素狐疑地望着他:“子实哥哥难道不是为了阿熙,才让王叔叔为你请旨,去邕州做长史的?”
王萼又是一呛,苍白的脸上浮着绯色。
裴昭笑道:“阿素你别逗他。”
温素压低声音:“阿熙,子实哥哥这个人虽然似乎懂礼,但其实……”
王萼听不清后面的话,只能垂眸望着茶水,半晌,薄唇扬起微不可见的弧度。
暮色四合时,来访的众人散去。裴昭这才得空登记贺礼,这时,却发现有一份贺礼,没有署名。精美的红木盒里放着轻薄的洒金短笺,以及十两银票。
“七月初一,午时,藏香阁,云居处。本侯愿赴袁娘子之约。”
裴昭把短笺往袖中一拢。
托付贺雾卿的事,终于有了结果。
卫铮铮这时走过来,问道:“裴小姐,这人送礼不留名,图什么?”
“因为我知道他是谁。”裴昭平淡道,“卫姑娘,听说你有一种毒,可以延缓两个月再毒发。”
卫铮铮微微一怔,从袖中取出一枚宝蓝色的药瓶,放在横案上:“裴小姐说的是‘逢霜寒’,赤罗国才有。中毒者两个月后才会死,死状和风寒很像。但经验丰富的仵作也能辨别出来。裴小姐是要……”
“这个人想见我,我怕会有危险。”
“那我陪着裴小姐。”
裴昭摇了摇头:“是我的私事,而且,和殿下的事没有关系。”
卫铮铮面露犹豫。
裴昭安慰道:“卫姑娘,不会有事的。”见卫铮铮仍旧垂着眉,裴昭只好又道:“七月初一,午时,卫姑娘在平康坊的东菱巷口等我,若我半个时辰后没有来找你,你便到藏香阁寻我。”
-
午间的藏香阁不比夜晚热闹,楼底只一个白衣琴师在低头抚琴。琴声悠然,余音袅袅。
宝蓝色圆领袍的青年坐在四仙桌边,慢悠悠摇着一把纸扇,琉璃扇坠轻轻晃荡着。雅间里点着浓郁的熏香,香味甜腻,令人想起春日的花园。百花盛开,蛱蝶飞舞。
“小侯爷。”
“袁娘子来了,请坐。”郑霁青放下纸扇,笑眯眯斟好两盏茶。
裴昭看向瓷盏,茶水上飘着淡青色的粉末。这茶一看就有问题。
今日的郑霁青敷了厚重的铅粉,原本阴柔的面孔更显阴气森森,但纵使如此,也没能彻底盖住额角的疤痕。裴昭实在忍不住笑意,低声道:“小侯爷……有些破相。”
郑霁青面色一僵,气血直涌,冷笑道:“袁娘子倒好意思问本侯?”
裴昭好奇道:“为何不好意思。”
“若不是袁娘子,本侯怎会……”郑霁青声音一顿,“怎会在走路时磕到额角。”
明明是被人打的,还说是磕的,这人倒是死要面子。
“小侯爷还真是不小心。”裴昭笑完,直言道,“归义坊的灭门案,是小侯爷指使人做的?”
那日在油饼摊听闻徐大娘的话后,裴昭连夜赶到大理寺翻看卷宗,发现被撞伤的老者一家七口全部死于灭门案,而凶手正是常乐侯府的侍卫。
“袁娘子这么一说,本侯有点印象。”郑霁青懒洋洋道,“死者中有个菜农,腿不怎么好使。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哎,真可怜。”
见裴昭咬着唇,没太大反应,郑霁青又道:“袁娘子应当感谢本侯心善。有的人活着也是受累,不如送他们早日投胎,也算是积阴德。可若是下辈子还是贱籍,也怨不得本侯。”
裴昭冷笑道:“说不定小侯爷下辈子连人都不是。”
郑霁青倒也不恼,一把甩开纸扇,摇起来:“若不是袁娘子偏要替他讨什么公道,本侯才没心思杀这种人。”他看着手中轻薄的纸扇,怀念起先前牙雕扇,唇边溢出冷笑,“而且,若不是袁娘子打了本侯,本侯当时也不会对娘子动手。”
“小侯爷说那些话,打一下都算是轻的。”
裴昭说的是当时的一巴掌,但郑霁青却想到了宫宴时受到的侮辱,气得将茶盏掷向地面,砸得粉碎。茶水在宝蓝色的丝绒地毯上,缓缓蔓延开来。
“袁娘子,别以为仗着是晋王府的人,就这样肆无忌惮。”郑霁青冷声道,“等我阿姐生下了皇子,你以为晋王的下场能好到哪去?况且……”
“小侯爷别生气,我赔个不是。”裴昭站起身,抬手为他斟茶。接着宽袖的掩映,将指甲上的毒粉,悉数抖入茶盏。
郑霁青笑道:“袁娘子那日若是能像现在这般好言好气地说话,也不会有后面的波折。”他笑着抿了一口茶,抚掌道,“本侯在这恭喜一下,袁娘子高升到邕州做官。”
办完正事,裴昭懒得和他多费口舌,便道:“还有事,暂且失陪。”但刚一起身,竟有些头晕目眩,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裴昭看向地上粉碎的瓷片。
明明自己没喝茶,但为什么会这样头晕?
郑霁青把茶水一饮而尽,笑道:“袁娘子,有问题的是香,解药是茶水。”他晃了晃空空的茶盏,“袁娘子不信任本侯,不喝茶,本侯没办法。还是袁娘子自讨苦吃,怨不得本侯。”接着又道,“袁娘子,这香叫春情散。不会要娘子的性命,只不过,需要委屈清白。也不知殿下知道此事,还会不会……”
裴昭头晕脑涨,听了半天,只听到“春情散”三字,看向郑霁青的眼神中愈发憎恨。
春情散是春药的一种,服下后,若是不行云雨之事,便会浑身疼痛。
裴昭原以为,郑霁青色厉内荏,断然不会对自己下杀手,但没想到,会用这种下作手段。
里屋的门被一把推开,一位身形高大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男子穿着朴素的短褂,脸上有一道刀疤,看上去凶神恶煞。
“王三公子,做完后,本侯的人会来找你。”郑霁青摇着扇子,离了雅间,“别弄死就行。”
王三公子?!
裴昭猛地一惊。
王萼有个死掉的弟弟,叫做王茯。但王萼很少提他,因为王茯是名门王家闹得沸沸扬扬的丑闻。
当年,王修和王老太太的侍女秋彤私通。王老太太发现时,秋彤已有孕在身。王老太太一怒之下,将秋彤赶出王府。半年后,秋彤在王家门口留下了尚在襁褓中的王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