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她想,这或许是她最惬意的时光了。
  沈宴宁就是在这样一份惬意里被人重新拉回了现实。
  她不过就是多看了几眼景色,桌上的话题已经不知道换了多少回。她没在听,这会儿也就插不进话,低头静静地切一块牛排。
  牛排煎到九分熟,切起来就费劲,好不容易切下一小块,她却没了品尝的欲望,转而认真听饭桌上的人发言。
  说话的人是公司品宣部的一个女生,和沈宴宁还是校友,两个人私底下关系还不错。
  她滑弄几下手机,突然惊讶了一声,“呦,这男的长得真不错。”她把手机给旁边人看,问:“是吧?声音还挺好听。”
  “是还不错嘛。”旁边的女生头凑过去,耸耸她的肩膀,“唉,你帮我问问有没有女朋友呗?”
  那女生嘁一声,“那真是可惜了,我也不认识。”
  “你不认识还有人朋友圈啊?”
  “我前男友发的。”她随口说道,把手机沿着桌子递了一圈,“你们瞧瞧,视频里那个男的是不是长得挺帅的?”
  饭桌上女生居多,有人评价一句好看,然后又怂恿:“你要不问问你前男友能不能搞到联系方式啊?”
  “拒绝。”那个女生双手打叉,刷的浓密的睫毛随着她的轻嗤向上翻了翻,“都几百年不联系了。”
  那人悻悻一笑,说开个玩笑,然后把手机转给下一个人。
  手机里的视频还在播放。
  低而缓的嗓音一遍又一遍重复。
  与其让你在我怀中枯萎
  宁愿你犯错后悔
  让你飞向梦中的世界
  留我独自伤悲
  一桌人对视频里的人评头论足,有说长得好看的,有说面相看着是个薄情的,说什么的都有。
  只有沈宴宁,麻木地嚼着干咽的,已经冷掉的牛排,食之无味却又弃之可惜,就这样嚼得腮帮子生疼。
  一直到手机传到自己面前,她才勉强把那块生硬的肉咽下去。
  然后瞥一眼视频。
  里面的人还在唱。哀怨的,嘶哑的歌声渗透在空气中,仿佛有人在她的灵魂深处呐喊。
  那个声音她甚至都不需要刻意去听,心里便一片了明,更遑论是那个人的容貌。
  席政坐在她身边,看她那副僵硬的神情就知道了视频里的主人公是谁,也只有孟见清才会让她失态成这样。
  他倚在沙发上,瞄一眼桌上的手机。拍摄者角度新奇,那么昏暗的包厢里,竟然把人拍得款款深情。
  “joina,你这前男友路子挺广啊。”他冷不防冒出一句话,眼风浅浅地扫过沈宴宁,看向发言的人。
  那位叫joina的女生“噗哧”笑出来,撩了撩打理柔顺的卷发,露出的珍珠耳钉闪着柔和的光,故作矜持,“他能有什么路子,不过就是仗着家里有点钱,喜欢胡乱交友罢了。”
  “那他这友交得可算值了。”桌上应该是有人认出孟见清,津津乐道和众人谈起他的背景,“正儿八经的官苗子,听说建国路上有栋民国宅子还是他家的。”
  一桌子人惊讶地张了张嘴,就连joina都忍不住掩唇,问出声:“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
  桌上哗然一片。
  “那他有没有女朋友?”比起家庭背景,这群人显然对他的私生活更感兴趣。
  “女朋友倒是没听起过,不过——”那人停顿了几秒,故意吊着大家胃口。
  席政拿一只银勺,精细地剥出澳尾虾虾肉,饶有兴致地挑眉:“不过什么?”
  领导都发话了,她也不卖关子,继续说下去。
  “他虽然没女朋友,但听说前两年为了一个女的和家里闹翻了。那女生是个没什么背景的大学生,跟在他身边也有个小一年了。只不过那种家庭嘛,都讲究门当户对的,而且她也是清醒,知道不可能,干脆拍拍屁股走人了。”
  听完故事,最后桌上有人评价她为女性楷模时,沈宴宁竟然食不知味地笑了出来。
  笑声不大,被身后轰鸣的游船一掩而过,随风沉进了塞纳河。
  没有人注意到,她温婉笑意的眼眸下浮起的无奈。她只是借着明月皎皎,把手机递给了席政,未发一言。
  席政用餐巾擦净了手,接过那只沉甸甸的手机,过一眼后便放下。他换了个姿势,透过浓稠的冰蓝色液体,看到了沈宴宁放在桌上的那只戴着戒指的手,做最后发言:“那倒是可惜了。”
  可惜谁呢?
  可惜那一腔情意被辜负的富家子,还是可惜那没有结局的女学生呢?
  别再说是谁的错
  让一切成灰
  歌词里不都写得明明白白了。
  与其让你在我爱中憔悴
  宁愿你受伤流泪
  莫非要你尝尽了苦悲
  才懂真情可贵
  塞纳河上的冷风吹尽迷人眼,入夜的巴黎,古老又充满诗意,埃菲尔铁塔宛如一颗流动的明珠。沈宴宁拢了拢身上的毛呢披肩,坐直身体再融入交谈时,话题已经结束换下一个了。
  她放下餐具,淡然地听着。
  仿佛孟见清这个人已经成了她茶余饭后,从别人口中偶尔提起的谈资了。
  当年那个在风月场为哄她唱歌,承诺下次再唱给她听的人到底是成了一场经年之梦。
  有没有那么一刻会后悔和遗憾?
  她的心底蓦地浮出了这样一个疑问。
  夜色好像一瞬就深了,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开始升起薄雾,古老的新桥像个忠诚的骑士守护着这座城市的心脏。
  沈宴宁的神经末梢仿佛被人拿皮筋崩弹了几下,突然坏死。她悲哀发现,这个被她刻意遗忘的人,她甚至都不敢想起。
  第54章
  那个五月, 沈宴宁退掉了巴黎的房子,准备在日内瓦常驻。
  成为un正式口译员的这个机会很难得,往年要等上很久un才会开放一次考试, 就算考试通过了也要进入waitlist等待。她这次能顺利通过, 除了自身优秀之外,不乏有运气成分加持。
  华今对此特意打来跨洋电话恭喜她,说她是文曲星下凡, 概率这么小的事都能让她碰上。
  两人隔着时差煲电话粥, 说着说着又绕到沈宴宁个人问题上, 她打趣说怎么偏就感情这条路上走得磕磕绊绊。彼时,她已成功拿到绿卡在纽约定居, 陪在身边的伴侣是个美籍华裔,正准备年底结婚。
  “就这么跑去日内瓦,你那位德国哥哥真就一点怨言都没有?”
  沈宴宁苦笑,哪能啊。
  因为这件事他们两个已经冷战了两个月了。adan的意思很明确,想让她留在巴黎发展,他说如果她不愿意待在席政那,可以重新换一份工作,实在不行她也可以不工作,反正他有能力养得活两个人。
  这句话对沈宴宁而言简直当头一棒。当晚,她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从adan的住所出来, 那是自两人交往以来她第一次夜里独自归家。
  巴黎下起小雨,这座被世人推崇为浪漫之都的城市,一到雨天, 街道污秽, 下水道里常常涌起呕人的酸臭,三两步就能看见一个拿着酒瓶的流浪汉, 地铁站里一眼望去全是黑人面孔。
  它的浪漫低奢被俗世蒙上一层朦胧,像人心一样。
  这些年沈宴宁的性格收敛了许多,不再莽撞,不管是工作上的合作伙伴还是同事见到她都会夸赞她一句好脾气。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当年京城里那个孤傲又别扭的小姑娘再也回不来了。
  18年年末,那是她和孟见清关系最融洽,也是玩得最疯的一段时间。
  有一次沈宴宁的例假迟迟不来,恰逢那段时间网络上频繁报道女大学生未婚先孕的新闻,她少有的开始慌乱起来。孟见清听闻,却斜撑着脑袋,靠在床上,悠闲道:“慌什么。有了就生下来呗,我还能养不起。”
  沈宴宁拆包装盒的动作一顿,下一秒从旁边抓了个靠枕朝他扔过去,佯装玩笑道:“谁要给你生孩子。到时候我人老珠黄得你嫌弃,我一个没财没色,还带着个孩子的女人到哪去生存?”
  孟见清接过方盒,拿在手里翻了翻,怀疑这玩意儿根本不管用,嘴上却插科打诨,“我哪敢嫌弃你,怕是到时候是我见自个儿孩子一面还得哭爹喊娘地求着你。”
  沈宴宁权当他乱说,拿着根验孕棒在他面前晃了晃,仰着张灿烂的笑脸说:“即刻见分晓。”
  孟见清浑话一堆,撑在床上,笑容灿烂得活像个没心肝的浪荡子,说:“祝你好孕。”
  气得沈宴宁反手甩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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