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他其实知道只要关上窗就会好,但也清楚那是这狭隘空间唯一的通风口,车内太过拥挤,若不如此,他恐怕会窒息。
  “老师您怎么了?不舒服吗?”温听察觉到他状态,娴熟地指使道,“阿声哥哥,你把窗关了吧,天还怪冷的,别再把老师冻感冒了。”
  江季声依言办事,目光注视着前方的车流,没有回头,却在等红灯时拉住想要回过身攀谈的温听:“马上就走了,别做危险的动作。”
  语气宽缓至此,秦榛都忍不住从窗外侧过头来看他。后视镜中他神情依旧冷峻,目光短暂相接,他眼底的柔软还未来得及褪去,对视之后才匆匆剥离。
  绿灯很快亮起,温听乖乖坐好,没安分一会儿又扒着座椅对秦榛控诉,言语全是甜蜜的抱怨:“老师您看,他就是不想让我和您说悄悄话,坏得很!”
  秦榛唇角扯了扯,没吭声。
  “不过我也知道,他是在关心我。老师您别看他长了张冰块脸,好像谁欠了他二五八万似的,其实人可好了。”温听分析得振振有词,完了又娇羞道,“今天也是凑巧,我都没让我哥见呢,不过您也算我半个家人了,所以……您觉得他怎么样呀?”
  手背已被掐得斑驳,秦榛不知该如何回答,视线飘忽着擦过他脖颈,低垂的领口深处,一抹嫣红若隐若现,印刻在白皙的肌肤上,仿若墙面抹了蚊子血,灼痛他眼眸。
  他忽然觉得很累,累到说话都吃力,但还是说:“挺好的。”
  然后他闭上眼睛,将身体嵌进椅背,维持这姿势,到下车都未再动。
  原本是约了和温听去约会的,但现在出了这么大一个岔子,江季声不得不撒谎说公司临时有事,实则把温听送回去后又开车返回了家中。
  车停入地下停车场,他一路跑得很急,以至于领带都在飞扬,好在电梯直达楼层,拐了弯后他忽地心生胆怯,脚步也渐渐慢下来,隔很远看见秦榛抱着膝盖蹲在门口。
  听见动静,秦榛抬起脸仰视他,眼角干涸,并没有哭。
  “怎么不进去。”江季声问完,不等他回应,输入指纹开了锁。
  他张了张嘴,终是什么也没说,手撑着地板站起身,有些起猛了,头脑眩晕昏花,遂扶墙缓了一小阵,进门时江季声就站在玄关处,隔着很远朝他伸出拳头。
  他没动,不明所以地回望着他。
  “家里的备用钥匙,这是我的那一把。”江季声走上前拉过他手腕,将钥匙拍在他手中,他没攥住,钥匙掉在地上,砸出叮当一声响。
  “为什么?”秦榛喉咙发紧嘶痛,艰涩地咽了咽口水,终于开口。
  “如你所见。”他脸上表情坚硬如冰,不带一丝温情,“我们分手吧。”
  江季声为这一刻预想了多种反应,但说完,竟未从他脸上看到任何波动,愤怒的,惶恐的,悲怆的,难以置信的,通通都没有。
  他仿佛只是一株会呼吸的植物,安安静静站在原处,眼底映着午后朗照的日光,光泽被面前高大的身形覆盖,在眼眸正中投落一片阴影。
  可惜现在是冬天了,处在阴影之下,他只会觉得冷。
  “或者,你还有什么别的要问吗?”
  沉默间,气氛也好似凝滞不再流动,江季声不堪憋闷,心想与其这样,还不如逼着他说话。
  “原因。”秦榛神情终于有所松动,一字一句说得艰难,“……分手的,原因,为什么。”
  “你非要听吗?”江季声久违地感到了不忍心,但也只有零星,还不至于令他醒悟,“我还以为你会问,为什么是你的学生呢。”
  “是谁重要吗?”他也陪着笑了一瞬,“不过你对我的学生下手这件事,的确在我意料之外。”
  江季声敛去戏谑:“是没怀疑过会是温听吗?”
  “是没怀疑过你。”他踩过钥匙缓缓走近,眼里落满苦楚,“我只想过你会不爱我。”
  “所以这就是原因,我不爱你的原因,我们分手的原因。”江季声直视他眼睛,像是因他的不体谅而破防,语速提快了许多,
  “温听是温家的小儿子,这你是知道的吧?我现在的产业链正好需要一个扩充转型的契机,而温家在这个领域威望颇高,若能与它达成合作……”
  秦榛出言打断,声音颤抖:“所以,你是为了这个,才和他在一起的吗?”
  不知为何,他心里甚至罪恶地期待着,江季声能给出肯定答案。
  而江季声静思片刻,还是说:“……倒也不是。”
  他此刻才明白,喜欢与爱或许不需要明确而充分的理由,但他的爱人,他从年少到现在一直爱着的爱人,此刻是真的爱上了别人,就像当初爱上自己一样。
  他爱自己的原因与爱别人时并不相同,但已经不重要了,他就是移情别恋了,且没有任何难言的苦衷。
  漫天大火燃烧时无论多么轰轰烈烈,浇灭也只是一瞬间。
  “所以,可以分手了吗?”
  江季声抬腕看了眼表,深灰表盘在他面前一划而过,恍然中,秦榛终于想起当初在医院看到温听挥手时,究竟哪里眼熟。
  情侣款的手表,打卡过的餐厅,纪念日的敷衍,暴雨夜的失联……现在回想起来,许多巧合都太超出常理,江季声扯谎时的演技其实也拙劣得要命。
  他发觉了,却被轻易用爱哄骗了过去,将蛛丝马迹当作了他又被爱的证据,从未想过会有另一种可能,所有这些他得到的好,都源于江季声对另一个人倾注的爱。
  只是太多了,溢出了些,才化作愧疚,弥补到了他这里。
  江季声不是不会爱人了,只是不会爱他了。
  秦榛把钥匙捡了起来,用手擦去表面的脏污,看着掌心的亮色,眼里的光芒却被汹涌的泪潮吞噬,泪珠大滴大滴地滚落。
  “可是你说过的……”他抬脸看着他,面孔被泪划得纵横,“你说过……”
  “我说过的话太多,早就记不清了。”江季声看向鞋柜,最上层两个小猫木雕紧紧相依,令他莫名烦躁,于是过去手动把它们分隔开,继续冷漠地走流程,
  “虽然房子是我出资买的,但当初房产证上留的是你名字。等过几天我就找搬家公司来把东西搬走,这里是你的,你卖掉或者自己住都好,任凭你处置。”
  他轻咳一声,说:“没关系,你恨我吧。”
  “这重要吗?”秦榛抬手擦掉下巴的泪渍,“恨你的话,只会让你好受吧。”
  江季声拧了拧眉,神情厌恶:“那你想怎样?扇我一巴掌?趁机勒索我一笔?还是转而伤害温听?秦榛,爱就在一起,不爱就收手,都是成年人了,何必要让彼此难堪呢?”
  “我没想这样。”他笑意只在嘴边,眼底仍浸润着潮湿,“我只是想说,我不会恨你的。”
  而这对江季声显然无所谓:“随便你。”
  说完,他抬腿欲行,刚迈出又被拉住了衣襟,不悦地问,“又怎么了?”
  秦榛低垂着头,将手里的外套拉链攥紧,很突兀地笑了几下,故作轻松地说道:“阿声,你知道吗?我们院有个老师,被领导下了药差点猥亵,领导还……还威胁说,要是不从的话,就会让他名誉扫地,这辈子都抬不起头。”
  “所以呢?”没头没尾又莫名其妙的话,江季声听得更不耐烦。
  “很好笑对吧?”秦榛声音越来越小,“但其实那个老师是被冤枉的……”
  “重要么。”江季声将被他拽住的衣料一把扯了回去,金属链牙在他掌心割出渗血的红迹,“谁知道那个老师背地里玩多花呢,清不清白也就骗骗自己得了,谁会在意。”
  他头垂得更低:“是啊。”
  “所以我们可以分手了吗?”
  江季声没理,而是再一次问,像在对他之前的装聋作哑实施报复。
  “可以了。”这次他答得很快。
  关门怦然一声响,门外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再也听不清,房间重又寂静。
  秦榛手伸进风衣口袋,掏出那张已被折得皱巴巴的报告单,没再看,指尖用力攥成团,丢进了垃圾篓里。
  鞋柜上方两只小猫木雕相隔甚远,一个在边角,一个倒在了中间,但皆在他触手可及之处,只要他想,就能补救。
  算了。
  他终是没有再触碰。
  第11章
  作为起床困难选手的温听,踩着上课铃争分夺秒冲进了阶梯教室。
  可惜这堂课是大班合堂,他来时只剩第一排正中的“风水宝地”了,他唉声叹气地借过坐下,趁着老师没来,趴在桌子上赶紧补眠。
  “哎快看校园论坛!咱们院有大瓜!”
  身后不知谁喊了一句,原本沉寂的教室瞬间像是开了锅的沸水一般,热闹起来。
  温听困得要命,又忍不住好奇,纠结之下还是摸索着握紧手机,拿起贴在了脸上。
  可还没等他看清,身旁的男生突然叫了起来:“我的天这不是真的吧?!之前上过他的细胞生物学,感觉这老师还可以啊,怎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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