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好,我去看看,您安心在家陪奶奶。
  苏霾一只脚跨出门槛,又走回去接过段爷爷手上的羽绒服:我顺道把衣服带去,话说他衣服怎么落这了?
  段爷爷迟疑几秒,语气颇有几分赞许:枫枫嫌羽绒服厚,穿着揍人不痛快,这孩子看着乖,打起架来还挺凶,一点都不含糊。
  嗯,他一向很能打,苏霾脑补出沈枫脱衣服痛揍沈礼钧的画面,走路的步伐都轻快了些,看来情况还不算糟糕透顶。
  待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段爷爷关上门,兀自捶胸顿足: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摊上个这样的人渣爹,唉,好孩子怎么都遇不到好父母呢。
  ...
  房间里的灯坏了,周遭充斥着压抑的黑暗,唯独一片月光透过玻璃窗倾洒进来,落在破旧的地板上。
  沈枫蜷缩在这片月光中,大部分时间对着窗外出神,偶尔回头瞥一眼紧锁的房门。
  回来后,沈礼钧没来得及多说什么,只收走他的手机,把他关在这里,便去客厅和陆雯华争吵不休。
  沈枫被迫听了一耳朵,大致内容是陆雯华给沈礼钧戴绿帽,还扯到怀孕打胎之类的字眼,吵得乱七八糟的,也听不太明白。
  或许这就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随着花瓶碎裂的声响,外面的争吵戛然而止,过了两三分钟,房门被打开一半,沈礼钧倚着门框,指尖转动一串钥匙。
  我一直没想明白,以前我是少你吃了还是少你穿了,你为什么三天两头往对门跑。
  说着,沈礼钧走进屋,猛然反手甩上门,双目猩红地盯着沈枫:原来是上赶着去给人当孙媳妇,你要不要脸?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喜欢被男的搞?
  纵使他再怎么不重视沈枫,也无法容忍自己儿子是个同性恋。
  沈枫微微低下头,隐忍地攥紧两边的衣角,假装听不见这些不堪入耳的话,他很想用椅子抡沈礼钧,但他不能,沈礼钧拥有能够完全威胁到他的条件。
  啧,有意思啊,沈枫,照你过去那德行,现在该动手了吧,沈礼钧轻蔑地嗤笑道,你就这么怕我像当年去你外婆家闹事那样,去段家闹事吗?
  沈礼钧,你最好适可而止。沈枫利落起身面向对方,在月光的笼罩下,他的眼眸显得格外冷冽,像是凝了一层薄冰。
  光是打翻一盆月季,他就已经心疼得不行了,如果伤害到段爷爷、段奶奶,还有梨梨,他连设想都不敢设想。
  行,今晚老子事多,没工夫照看你,你自己在房里想想清楚,反正我话撂这了,你必须跟人断了,不然就别怪我逢年过节去探望段家的两位好长辈。
  房门砰地一下被关上,急促的落锁声接踵而至,房间再次陷入安静与黑暗。
  沈枫仿佛瞬间失去力气,踉踉跄跄地靠到墙上,任由身体沿着墙壁向下滑落,最终跌坐回地面。
  从沈礼钧和温筱琴感情不和开始,每一年除夕,沈礼钧都会去外婆家闹事,沈枫没有到现场亲眼看过,但从亲戚口中听说了不少。
  有一年沈礼钧带着汽油和刀喊打喊杀,还有一年沈礼钧摔碎了外公外婆供奉的观音神像。
  令沈枫印象最深刻的那年,也是沈礼钧闹事的最后一年,温筱琴提前找了几个人高马大的堂兄弟,在外婆家蹲守沈礼钧,狠狠教训了他一顿。
  许皓和他爸妈得知这个消息,担心沈礼钧回来拿沈枫出气,第二天大早赶去将沈枫接走,那天为了错开沈礼钧,他们特地挑选一条偏僻的小路,好巧不巧,沈礼钧也走了那条小路,强行把沈枫又带回了家。
  沈枫甚至清晰记得,沈礼钧被揍得鼻青脸肿,右眼球突出一大块,左胳膊垂着没法动弹,走路也一瘸一拐的。
  在那之后,每当春节前后,他总是不自觉地犯怵,内心焦躁不安。
  这时,门外有人在捯饬门锁,沈枫警觉地抬头看去,陆陇先从门缝探出脑袋,紧接着整个身体一同钻了进来。
  你来做什么?
  陆陇轻轻关上门,俯身扔给沈枫一个手机,借助微弱的光线,能勉强看清他错愕慌乱的表情:沈枫,我把你手机偷来了,你快告诉苏霾,我没有违反约定,我没有告诉沈礼钧任何关于你们的事情。
  什么约定?结合之前许皓反常内耗,沈枫隐约猜出了些端倪,他哥和许皓八成背着他找过陆陇的麻烦。
  也不知道是真听不见还是假听不见,陆陇精神错乱般地自说自话:我妈的那些破事败露,沈礼钧闹到渔船老头那儿,碰巧在半路看见你们了,求求你,你告诉苏霾,让他不要报复我,我真的是无辜的,我什么都没做。
  你至于么?沈枫早已习惯陆陇的间歇性发癫,只鄙夷地看他,我哥他温柔体贴、人帅心善,你至于怕成这样么?莫名其妙的。
  话音刚落,陆陇像齿轮阻塞的发条玩具,一下子卡了壳,脸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他没听错吧,沈枫说,苏霾他,温柔体贴?人帅心善?
  温柔???心善???
  到底是谁莫名其妙???
  见对方木讷的样子,沈枫耐心消耗殆尽,嫌弃地拧起眉毛赶人:傻杵着干嘛?看在你送手机的份上,今天不揍你,滚吧。
  陆陇咽了下口水,慢吞吞问:你真觉得他温柔心善?
  嗯,沈枫垂眸滑着手机屏幕,眼皮抬也没抬,再不滚揍你。
  陆陇撇了撇嘴,一声不吭地走了。
  等人离开,沈枫才抬头扫了眼没被关严的房门,虽然陆陇有过许多令他厌恶的行为,但他也都尽数奉还回去了。
  陆陇稍微惹他,他就稍微揍陆陇,陆陇狠狠惹他,他就狠狠揍陆陇,陆陇烧了他的小狐狸,他就把陆陇揍到濒死。
  这很公平。
  手机上全是苏霾的未接来电和未读消息,沈枫点进对话框,每看一条消息,心脏都会不由自主地抽痛一下。
  [狸狸哥哥:抱歉,久等了。]
  [狸狸哥哥:我在路上,再等我一会,很快的。]
  [狸狸哥哥:我们一起回家吃年夜饭。]
  沈枫放大最后一条消息,又退出,在对话框输入好啊两个字,又删掉。
  ...
  沈礼钧和陆雯华的吵架阵地已经从客厅转移到卧室,沈枫出房间时,客厅空无一人,地板上布满了碎玻璃屑和其他垃圾污渍,他放轻步伐,捡着干净地方走,来到北边的小阳台。
  他曾经总爱待在这个小阳台上,因为站在这里能看见隔壁段爷爷家的后院,还有,苏霾房间的窗户。
  几年前的一天晚上,得知段爷爷和段奶奶即将搬家,沈枫非常难过不舍,以往能包圆一半饭菜的他,连晚餐都没吃两口,便恹恹地躲进苏霾房里,抱着毛绒小熊偷偷掉眼泪。
  无论苏霾怎么哄,沈枫还是忍不住哭得稀里哗啦,他也不想这样的,但他真的很害怕以后再也没机会见到最最最喜欢的段爷爷、段奶奶和狸狸哥哥了。
  直到苏霾安慰他,除了爷爷奶奶的新家离得远点,没有任何的变化,而且每次回念城还会住在老房子这边。
  沈枫这才总算不哭,眼尾挂着泪水,哽咽地问:真的么?
  真的,苏霾将沈枫拉到窗边,指向对面的小阳台,你站那能看见我房间,窗户亮起来就是我回来了。
  回忆的画面一帧一帧虚化,泪水随之模糊视线,沈枫抬手擦拭眼泪,如往常很多次般期待窗户变亮。
  然而这扇窗户从来没亮过。
  下一秒,一簇柔和的暖光毫无征兆地映入沈枫眸中,温暖而又明亮。
  沈枫愣怔几许,定睛注视着光源处,苏霾的身影从窗内一闪而过,随即又打开门出现在院子里,然后停驻在围墙前,仰脸迎上他的视线。
  哥。沈枫叫了一声,可小阳台周围封了一道玻璃,声音无法传出去。
  嗯,我在。苏霾读懂他的口型,温和地给出回应。
  沈枫突然反应过来,从口袋掏出手机拨苏霾的号码,电话接通的那一瞬,他的泪水再次溢满眼眶:哥,我以为我再也等不到你了。
  不会的,苏霾语调略显孱弱,我来接你回家了。
  其实他心里很悬,他不确定沈枫会不会跟他回家。
  通话的另一端陷入沉默,夹杂着平稳无聊的白噪音。
  沈枫,能听见么?
  嘟嘟嘟······
  这次回应他的是冰冷的电话挂断声,以及频繁闯入他梦魇的、他再熟悉不过的决绝背影。
  刺骨的寒风中,苏霾僵直地立在原地,拿手机的手愈发颤抖,缓慢垂落到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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