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火宅走水了!
这栋大宅占地颇广,附近虽无邻舍,但有近三百人居住其中,一旦起了火患,阵仗势必不小,只听得鸡鸣犬吠,风声呼嚎,人们争先恐后地披衣而出,或抢拿东西,或四处提水,各种声音交叠在一起,委实嘈杂不堪,衙门的朱师爷竟还在这里,一面指挥捕快救火,一面躲在檐下大声叫喊,已然焦头烂额。
好在火势没有大肆蔓延开来,坏在起火的地点是静安堂,待应如是赶到这里,烈火猛兽几乎将整栋建筑吞噬入腹,熊熊火浪冲天而起,提着水盆水桶的人们望而却步,连捕快们也不敢近前。应如是趁乱混进人群里,打眼环顾一圈,既没看到那六个负责留守的卧云山庄弟子,也没见着十九。
无论火灾因何而起,此处的守卫定是先一步出了事,应如是对此不觉意外,可十九不该在这时销声匿迹,除非……
火光照得每一张人脸都是通红发热的,他们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知是谁颤声说道:“老、老爷的尸体还躺在里头呢。”
心下大震,应如是陡然想到一个可能,也顾不得掩藏行迹,猛地出手夺过一只水桶,兜头浇在自己身上,再甩开几只意图阻拦的手,运起轻功踏前疾掠。
一步三重阶,就在应如是踏至门前的刹那,早已摇摇欲坠的榆木匾额倏然砸下,后方人群发出惊呼声,应如是头也不抬,挥袖将之劈碎,斜身扑入火海。
摆在前堂的神荼、郁垒雕像本就是木质,火焰沾身即燃,彩绘的面容斑驳全非,比阎罗殿里恶鬼像还要狰狞,应如是只扫了一眼,确定十九不在这间,抬脚踹破后方木门,三步并作两步迈过夹道,冲进放置尸身和灵位的后堂屋。
一股浓烈的焦糊味裹挟着火灰钻进鼻腔,还夹杂了某种刺鼻味道,倘若疾走几步,脚下还有些滑溜。应如是定睛看去,横梁已经塌了,烛台倾倒,幔帐成灰,灵位散落满地,浑不见先前庄严齐整的模样。
横梁塌下之处正是堂屋中央,那里在不久前摆了一张长桌,用以停放任天祈的尸身,此时已经支离破碎,尸身被覆火断裂的木石压在了最底下,仅从缝隙间露出了一只烧焦的脚掌。
那六名消失不见的卧云山庄弟子都倒在地上,早就没了气息,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烧伤,却是个个面青唇黑,分明死于中毒。
应如是绕开他们,发现通往里间的小门已被烧着的断木堵死,老总管竟也倒在此处,死相与前面的六人一模一样,他眉心一跳,双手猛然挥出,但闻一声巨响,碎木四溅,火星乱飞,他身形一晃便抢入其中。
十九伏在蒲团上,双目紧闭,生息尚存。
老总管的尸身与断木挡住了入口,还有一堵墙在前阻隔,故此间火势较小,十九身上衣物却有大片烧焦痕迹,发梢也卷曲起来,显然是在起火后来到这里的。
眼下情势焦灼,应如是顾不得许多,俯身一把将他扛了起来,正要转步向外,忽听一声脆响,有样物什从十九手里掉落下来,应如是低头看去,目光骤凝——
一块漆黑如墨的方形玉佩,上面雕刻着一只活灵活现的老虎,已经摔成两半。
第八十四章
鬼面人是在荒草小径现身,又向丛林深处逃离,那一头显眼的白发已被兜帽重新遮住,遁入夜色即无踪迹。
裴霁轻功稍逊,又是落后片刻才动身,待他冲出小径时,眼前已不见了鬼面人的身影,心中虽有不甘,提起来的一口真气已竭,丹田内顿时传出针扎之痛,令他回过神来,狠狠咬住牙关,足下踏着的石头应声而裂。
当着老对手的面,两次险些遭人暗算,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何况裴霁是个睚眦必报的活阎王。冷眼一扫四周,裴霁走到那棵熟悉的大树下,掏出火折子吹燃,确认血迹未遭破坏,紧皱的眉头这才微微舒展,旋即察觉有人靠近,他单手按刀,转身看去,见是两名捕快领着一队卧云山庄弟子赶来了。
诚如李义等人猜测的那样,昨日后晌随裴霁入庄的八名捕快并非府衙中人,实为夜枭卫精锐假扮而成,他们不仅是百里挑一的高手,更是能让裴霁放手去用的自己人,两边甫一照面,两名捕快没有贸然趋前,抬手拦住身后诸人,沉声问道:“前头可是裴大人?”
裴霁冷面不言,只让无咎刀出鞘三寸,火光之下,隐约可见刃上一排密齿泛着嗜血寒芒,没有比这更能证明其身份真伪的了。见此,两名捕快心中大定,后方那些卧云山庄弟子也是神色稍缓,裴霁又皱起眉,问道:“出什么事了?”
左边的捕快踏前一步,禀报道:“我等奉命把守这条通道,从黄昏到夜半,未有任何人经此出入,但是……”
就在不久前,忽有一道黑影从山上疾掠而下,对方身法奇快,一剑便将火烛尽数削灭,他们尚未看清就在黑暗中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待到火光再现,黑影已经消失无踪,想到前方还有两间客院,住在里面的客人身份不凡,于是分出人手赶去报信,剩下的都打起火把四处搜寻。
“那人可是戴着一张青铜鬼面?”裴霁此言一出,那捕快被问得愣住,随即反应过来,问道:“他是被您追得仓皇出逃的?”
这本是一句小小的奉承话,哪知拍到了马腿上,只见裴霁的目光骤然变得阴鸷,冷笑道:“本官彻夜查证,哪知遇到偷袭,差点就步上了任庄主的后尘。”
得亏应如是在旁压阵,鬼面人的杀招都被及时化解,裴霁并未受伤,衣服倒有几处破损,尽在人身要害附近,战况之险可见一斑。
知晓鬼面人闯出了后山,裴霁也无心在此耽搁,随口交代几句便抽身而走,很快赶到那两间客院附近,发现这里的守卫比入夜前多出了一队,乍看无甚异常,若是细细打量,才会发现把守李义所在客院的那队人神情更为紧绷,目光移动间也不是朝着四周发散,而是频频回望后方的门墙。
裴霁在这些人里见着了不少熟面孔,除了金鳞坞那八名高手,还有先前被他留在大厅里的两名属下之一,对方向他打了个隐晦的眼色,示意院里来了人。
裴霁走上前去,门前守卫先是一惊,认出他后也没放下警惕,好在裴霁无意多生事端,站在原地问道:“方才有鬼祟之人逃窜过来,你们可曾看见?”
这帮人纷纷握紧了兵器,怒气难消,其中一个回道:“见着了!也不知是哪路宵小,趁我等守在此处,绕到侧边翻墙而入,险些伤到了夫人!”
闻言,裴霁眉梢一挑,朝那半闭的院门看去:“莫非水夫人在此?李帮主呢?”
这次回话的是那名捕快,只听他道:“水夫人半个时辰前就来了,说是有要事与李帮主相谈,可惜李帮主不在,她便与程姑娘在此坐等,孰料……”
鬼面人来得突然,身手又太过诡谲,院中八名高手和一干随行护卫为避嫌都留步在外,虽也听见了后山那头的人声呼喝,但未能想到歹徒已经潜入这里,若非水夫人身边还有一个程素商,恐怕生死难料。
裴霁心里一突,追问道:“结果呢?”
“一击不成,我等听见动静便破门而入,那人越墙而走,程姑娘亲自追去了。”
不等对方话音落下,裴霁已迈步踏进院中,水夫人果然坐在石桌旁,神态还算镇定,面色却惨白如纸,脚边落了只裂成两半的木托盘,断口光滑平整,分明是被利器斩开的。
余光瞥见门后木闩断裂,知道前面那些人所言不虚,裴霁来到水夫人面前,开门见山地道:“听闻歹人行凶未遂,敢问详情如何?”
桌上油灯未灭,水夫人的目光先是落在托盘碎片上,而后看向另一侧的院墙,那处有几块碎砖,瞧着是才被人生生踏破的。
她手里还端着一杯凉掉的茶,喃喃道:“那时我刚从素商手里接过茶水,低头正要喝,剑锋就劈了过来,若非素商及时将我推开,再用这托盘一挡,掉在地上的……就该是我的头了。”
裴霁道:“既是惊魂未定,就不该让程姑娘远离身侧。”
“黑袍白发、青铜鬼面,还有一柄无影剑……我在此生活了大半辈子,不曾见过这样一个人。”水夫人抬头,定定地看着裴霁,“他是杀害外子的凶手吗?”
原来她并非不怕死,也没有疏忽防备,只因在那生死关头,水夫人窥见了真相一隅,若是轻易放过,或许再难抓住。
裴霁一时语塞,他惯会拿刀夹在人脖子上加以威吓,倒不曾温声软语地安慰过谁,只好道:“此人究竟是不是真凶,还得将其擒获再行查证,不过他埋伏本官在先,袭击水夫人你在后,总归是跟本案脱不了干系的。”
说着话锋一转,问道:“庄内众人,都已问讯过了吗?”
此番是任天祈头一次做大寿,包括水夫人在内的山庄诸人都没应付过这种事,里里外外都有些手忙脚乱,好在白衣太岁的地位和资历摆在那儿,前来拜庄贺寿的宾客虽多,但有资格进入内庭的不过十之一二,而在裴霁拜庄后,卧云山庄就谢客入内,是以人数几何、姓名来历皆有据可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