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岳怜青安抚了大家一番,又找相熟的小吏打听几句,得知衙门并未提审,思及陆归荑先前的叮嘱,心下便有了数,他自知斤两,不去做分外之事,只照看好无忧巷这一亩三分地。
然而,巷门挡得住外面的闲言碎语,却拿从天而降的风雨没招。
乐州城阴雨数日,不少人家的屋里都生了霉斑,似无忧巷这样的地方,屋舍多为木质,地势也低洼不平,可谓是上头漏雨下面积水,还有两面土墙在雨水冲刷下有了颓势,岳怜青将住在附近的人安排到别处,今日既有骄阳当空,他便一早让人请了木工泥瓦匠来修缮补缺。
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人,竟能将这些繁杂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匠人们也不敢敷衍他,各自上工做活。
岳怜青随他们走了一圈,发现大厨房那边的情况最严重,于是回到这里盯着,正赶上一车木石料被送了过来,他随手拿起一块木板查看,初时未觉有异,细细摩挲忽感不对,这木料有些滑腻,像是涂了蜡油一般。
皱了皱眉,岳怜青正要找工头询问此事,却有一个赤脚少年匆匆跑来,对他耳语道:“小青哥,阿姊回来了,正找你呢!”
岳怜青愣住,随即回过神来,也顾不得什么木石砖瓦,急忙朝那边赶了过去。
穿过一个过道门,来到较为偏僻的巷道深处,岳怜青脚步微顿,将带路的少年支走,轻咳一声才出声问道:“阿姊?”
“小青,是我。”巷道里果然传出了陆归荑的声音。
岳怜青松了口气,快步走入其中,只见一身翠衣的陆归荑背倚巷墙抱臂而立,换了新弦的琵琶靠在右脚边,待他走到近前,紧蹙的眉头总算微微一松,开口道:“这几天,大家可还好?”
“阿姊不必忧心,一切有我呢。”岳怜青道,“倒是你,听闻官府去散花楼拿人,石头他们都急坏了,当街与人动起手来,我正设法去衙门探视你呢。”
陆归荑摇头道:“你就算去了衙门,也是见不着我的,还好没有轻举妄动……罢了,话不多说,裴霁这会儿放我回来是有急事要办的。”
岳怜青也算半个知情人,当即心念百转,试探着问道:“莫非是鱼儿咬钩了?”
闻言,陆归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颔首道:“人已进了散花楼,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一时半会儿拿不下他,两位姐姐正配合裴霁与其周旋,又怕中了声东击西之计,便让我将冯宝儿转移到别处去。”
知道冯宝儿藏身于无忧巷的人本就不多,这番话又说得合情合理,岳怜青也不疑有他,应道:“好,还需要我做什么?”
“你扶我过去吧,莫惊动了旁人。”陆归荑苦笑着低下头,岳怜青这才发现她的左腿上绑了一圈白布,包扎潦草,上头还沾着血迹,可见当时情况危急。
见状,岳怜青脸色一变,连忙上前搀扶着她,陆归荑摆手道:“伤得不重,只是那暗器上有麻药,这会儿使不上力了。”
岳怜青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鬼蜮手段”,顺手将琵琶负在自己背上,他毕竟有些武功底子,扶着高出自己一头的陆归荑也不觉吃力,很快就绕过了巷子里的其他人,抄小径向陆归荑居住的阁楼走去。
小阁楼共有两层,陆归荑的住处在楼上,楼下是她抚琴练功的地方,有空闲时也在这里教孩子们念书识字,因其这段时间分身乏术,岳怜青做主将小阁楼上了锁,这会儿倒是方便他们行事。
进门时,陆归荑忽然问道:“幽草不住这儿了么?”
“幽草还在回春堂里呢,她的腿伤严重,黄老大夫留她在病舍里多养几天。”岳怜青将门关上,“说起来,给幽草下药害她至此的刘氏夫妇被人掌毙于家中,凶手至今还没落网呢。”
“八成就是今天那个人了。”陆归荑的语气里难掩愤恨,“刘氏夫妇也不过是受人指使,拿幽草与玲珑骨移花接木的人才是罪魁祸首,待此人落败,我必打断他两条腿!”
“只怕不行。”岳怜青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她。
陆归荑一怔,便听岳怜青继续道:“因为罪魁祸首就是你,你怎么下得去手打断自己的腿?”
话音未落,他一脚用力踏下,那块地砖竟是机关,陆归荑只听头顶传来异响,下意识折一滚半丈远,赫然有一张铁丝网轰然落下,若非她及时躲开,现在已被罩住了。不等她站定身形,左右两边的柜子迅速移开,四排短箭同时暴射而出,这下躲闪不及,陆归荑索性扯下外衣,脚下一错,转身折腰,仿佛一朵水莲花就地绽放,柔软的衣料化为游龙,几个翻卷挥舞,已将破空袭来的箭矢悉数裹住。
就在这个时候,但闻“嗖嗖嗖”数声锐响,岳怜青已拔出琵琶弦轴,竟是四枚特制的透骨钉,瞅准陆归荑卷衣揽箭的空当,扬手朝她打去!
陆归荑的暗器手法堪称江湖一绝,由她一手教养长大的岳怜青自也不差,可惜他内力不济,这一掷虽然巧妙,却未能打入血肉,陆归荑反手一抖衣衫,被裹挟住的箭矢登时飞出,不偏不倚撞上了透骨钉,打落暗器之后,还有几支箭去势未绝,直直射向岳怜青面门。
刹那间,岳怜青心头大震,好在反应不慢,琵琶横举在前,伴随着接连数道“咄咄”声,箭矢未能射穿铁梨木材质的琵琶背,附着在上的劲力却透了过来,岳怜青连退两步,腹部突然吃痛,陆归荑趁势欺近,一手夺了琵琶,一手卡住他脖颈将人压在了墙上。
她轻声道:“对阿姊下此毒手,可不是好弟弟该做的事情。”
岳怜青身量不如她,这下只有脚尖勉强着地,呼吸受阻,说话也断断续续:“你……不是……我阿姊……”
第二十章
离得近了,从面前人身上传来的香味就愈浓。
岳怜青的鼻子很灵,陆归荑也不爱用香,当他依言上前搀扶的时候,就知道这个人不是她。
“仅凭这点味道,你就敢下定论?”
喉间压力稍减,岳怜青缓过一口气,盯着她的眼睛道:“阿姊回来的时候,幽草已经不在这里住了。”
陆归荑不会做明知故问这种事,而在这个节骨眼上,什么人会冒充她来接触冯宝儿呢?岳怜青的确不知这个人究竟是谁,但至少是敌非友。
“想不到我终日打雁,险些被雁啄了眼。”
这假冒陆归荑的人自然是柳玉娘,她将薄如蝉翼的易容面具撕下,也不再压着嗓子伪音,笑道:“小妹确实养了个好弟弟,可惜你不是我散花楼的人。”
见到她的真面目,岳怜青吃了一惊:“二掌柜,怎会……”
一根手指抵在他唇上,柳玉娘柔声道:“看在我救治过幽草的份上,你乖乖带我去见冯宝儿,我不杀你。”
岳怜青沉默了片刻,啐道:“你当我是三岁稚童吗?”
柳玉娘既然在他面前撕了面具,就不会留他活命,岳怜青对此心知肚明,当即就要咬舌,却被死死捏住了下颌。
“我劝你听话一些。”柳玉娘脸上带笑,眸光幽冷如刀,“你不怕死,无忧巷里有的是怕死之人,你忍心下了黄泉还要听兄弟姐妹们的哭嚎声么?”
岳怜青浑身一颤,奋力挣扎起来,柳玉娘也顺势松开手,任他摔落在自己脚边,冷冷道:“你打小就是个聪明的孩子,我确实不会放过你,但也不想多造杀孽,除非有人不识好歹,偏要惹怒我。”
眼下陆归荑不在,无忧巷里十多名少年少女的性命尽系于岳怜青一人之身,柳玉娘这句威胁着实拿捏住了他的软肋,岳怜青脸色难看,终是咬牙道:“好,你要说到做到!”
他踉跄着站起身来,又忍不住问道:“我自问与二掌柜无冤无仇,你为何一定要置我于死地呢?”
柳玉娘伸手拭去他面上汗珠,反问道:“你这样聪明,当真想不明白么?”
岳怜青侧过脸,捂着作痛的喉咙向楼上走去,柳玉娘笑了一声,背上琵琶紧随其后,很快在一间熟悉的房间门前停下。
这座楼占地小,第二层只有三间房,最大那间是陆归荑的寝卧,另外的是书房和客卧,后者常用以安置生病和新来的孩子,幽草前段时间就住在这里,而今她身在回春堂,这间屋子本该空出来,却悄然住进了别人。
柳玉娘心下狐疑,岳怜青已将房门打开,里面并无机关,一应陈设跟她上次来时所见无差,床上卧着个人,被子盖得严严实实,连头也不露。
“冯宝儿?”她唤了一声,床上的人一动不动。
“他不会应你的。”岳怜青道,“是个痴儿,每每清醒都吵闹不停,我怕惊扰了别人,每天都在饭食里放点蒙汗药,让他吃饱睡足。”
柳玉娘秀眉微蹙,本欲上前掀开被褥,刚踏出一步又停住,对岳怜青道:“你去杀了他。”
岳怜青脸上一白:“你说什么?”
回答他的是一把匕首,刀刃离脚尖仅有方寸,柳玉娘看也不看他,只道:“拿上这把刀,立刻上前捅死他,否则我就先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