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虞红英长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你豁出命来帮裴霁抓人,足以证明散花楼跟贼子并非同伙,也算是将功抵过。”
“如若不然,我也不能活着回来。”陆归荑苦笑道,“裴霁说一码事归一码事,那十日之约还作数的。”
“这——”
不等两人动怒,陆归荑便正色道:“正因如此,我才连夜赶了回来,求两位姐姐帮忙!”
闻言,柳玉娘沉吟不语,虞红英咳嗽了几声,缓缓道:“你要我们做什么?”
“小妹不敢隐瞒,那冯宝儿已被我带回了散花楼,谁想将其带走,就得拿玲珑骨来换。”
此言一出,两人皆是脸色大变,虞红英的咳嗽陡然加剧,苍白的脸上已浮现出令人心惊的潮红,吓得陆归荑伸手欲扶,却在中途被柳玉娘挡开。
“你这是做什么?”柳玉娘气得脸色发青,“你还嫌散花楼的处境不够艰难?你难道不怕出个好歹,裴霁发难起来,散花楼内多少人要身首异处?”
她话音未落,陆归荑已然跪倒,忍泪道:“无人不贪生,小妹自然怕死,更怕牵连了两位姐姐,故这是疑兵之计,冯宝儿实被我藏在无忧巷里,纵使再生枝节,也跟散花楼无关,只望两位姐姐助我掩人耳目,再设法放出消息引鱼上钩。”
玲珑骨究竟为谁所窃、现藏匿何处,谁也没个头绪,冯宝儿却是不同,青龙湾的劫贼肯出手救这对爷孙,绝不可能只是为了仁义,稚子无知,老则不然,裴霁能通过温莨这条线索寻上散花楼,劫贼也能顺着藤蔓找过来。
“无论他们是否眼见心谋窝里反,等冯宝儿落在我们手上的线索放了出去,应会有所行动。”柳玉娘勉强平复下心绪,“怕只怕他们知道我们跟裴霁合谋,不敢来咬这个饵。”
一阵咳嗽过后,虞红英的眼睛却亮了起来,道:“沉船案劫贼若想救人,就算明知山有虎,也得偏向虎山行。与此同理,面对多方压力,倘若盗窃宝物之人真是为了独吞,势必尽快将东西带出乐州城!”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让自己成为主动的一方。
“这不似小妹你的手段。”
“此乃裴霁的计谋,他向我承诺过,只要能办成这件事,即便玲珑骨最终未能被找回,散花楼亦可免罪。”
失物与真凶,裴霁至少要拿住一个,才能对上头有所交代。
柳玉娘徐徐吐出一口气,事已至此,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散花楼涉案在内,本就与此事脱不了干系,你能争取到这一线机会,实属不易,我们再应你一回又何妨?”顿了下,她伸手去扶陆归荑,“不过,凡事不可孤注一掷,这些天来我们也查到了一些线索,稍后我同你说个清楚,现在就别打扰大姐了。”
陆归荑听出二姐语气松动,心头大石终于落下,顺着力道被扶了起来,担忧道:“我知大姐有先天不足之症,但从前病发未见这般情况,纵有七情内伤,也不该如此,可有找大夫看过?”
虞红英又咳嗽起来,摆手道:“你也知道是老毛病,看了多少年,换了多少大夫,都不见好,只能静心养着。药,玉娘已经抓了,等下自有人煎来,你就做好分内事,先解了燃眉之急。”
柳玉娘忙服侍她躺好,转头对陆归荑使了个眼色,后者也不敢再打扰虞红英休息,抱起琵琶跟了出去。
走廊上没有外人,陆归荑忍不住道:“是我不好,连累大姐病倒了。”
柳玉娘在屋里对她不假辞色,这会儿叹了口气,倒是出言安慰道:“东西是在你手上丢的不假,这单生意却是大姐提议接下的,出了天大的变故,你固然难辞其咎,大姐也要担责,我更不可能袖手旁观。”
“二姐……”
“这会儿明里暗里都有无数眼睛盯着我们,大姐身为散花楼的主人,更不敢轻举妄动,她卧床养病,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柳玉娘淡淡道,“我先去煎药,你也去吃饭梳洗,稍后到我房里说话吧。”
陆归荑点头应是,柳玉娘便向楼下走去,忽地顿住脚步,头也不回地问道:“小妹,你当真……将冯宝儿藏在了无忧巷里吗?”
微怔,陆归荑旋即回神道:“是,无忧巷是我的地盘,弟妹们都信得过。”
“把一根绣花针藏进针线包里,也不怕裴霁提前下毒手,确实是个好办法。”柳玉娘似是笑了笑,“你可要看好他,万不能再出差错了。”
她扶梯下楼,落地无声,像风中柳絮般轻盈。
陆归荑站在远处,怀里仍抱着那把伤痕累累的琵琶,面上不动声色,背后已被冷汗浸透。
她素来少说多做,更不擅长说谎,今日面对两位姐姐,却少有几句真话。
“事到如今,知道通闻斋灭门案真相的人,除了我们三个和已经死去的温莨,就只有那个幕后真凶了……宝物既然被送入散花楼,无论此人的真实身份和目的为何,其一定藏身侧近,既然已经迷雾重重,不妨将水搅得更混,才好乱中取胜。”
离开苍山时,应如是向她叮嘱了这番话,而后裴霁抽刀落在了琵琶背上。
陆归荑本心不愿怀疑两位姐姐,眼下也容不得她不去多想。
窗外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春寒倒卷,绵密入骨,像是穿了雨线的绣花针,刺在人身上生疼。
这场雨下了整夜,天明初歇,日出东方。
乐州城封禁近十日,城门关卡森严,城内四处都有兵丁巡逻,今日雨过天晴,官府总算肯限数放行,虽有重重盘查,但已能让百姓们松口气了。
守城官亲自到城门口监督,急于进城的人们只得排成长龙依次上前,这些人多是来自附近村镇的贩夫走卒,间有几个跑江湖的,他们小声议论着乐州城突下戒严令的缘由,没几个人能说到点子上,却都能听得津津有味。
队伍最末有一名头戴竹笠的布衣男子,他前面那五个人都是小河村的,其中四个正在唾沫横飞地说话,唯独年纪最轻的卖油郎兀自神游天外,脚下忽地一滑,若非被身后之人扶住,只怕油都要倒出来了。
他连忙道谢,布衣男子笑道:“虽是停了雨,但道路湿滑易摔,你不好生顾着油,却在想些什么呢?”
卖油郎不好意思地道:“俺、俺媳妇儿五天前生了,母女平安,还跟做梦一样,我这没留神,险些出丑了。”
队伍还有老长,布衣男子索性与他唠起家常来,卖油郎说起自己的妻子便难掩自豪,只因她是城里人出身,念过几年书,还做得一手好刺绣,绣坊里其他绣娘都不如她拿的工钱多。
“媳妇儿生了个闺女,村里有人发笑,俺却高兴,生个闺女像她娘,可不比那些混小子来得好?”卖油郎不知对方有意套话,只当是有缘,笑呵呵地道,“早该进城去向岳父岳母报喜的,他们在无忧巷那儿支了个烧饼摊子,手艺妙得很,价钱也公道,应老兄你若是有意,千万要去尝尝啊。”
“好说好说。”布衣男子的目光落在右侧那只编筐上,那里面除了油壶,还有一篮子红皮鸡蛋。
临近晌午,排在最末的两人总算进了城。
卖油郎向他告别一声,挑着担子匆匆赶往城西,若是所料不差,无忧巷就应在那个方向。
布衣男子径自向南而去。
回春堂在这一代颇有名气,铺面临街,即便是外人到此,也能很快找到。
到了门前,布衣男子取下竹笠,露出一张苍白俊朗的面容来,正是应如是。
第十章
早些年,回春堂还只是一家小药铺,直到有位黄老大夫来此盘下了铺子,亲自坐堂接诊,他医术高明,尤其擅长正骨,许多农人工匠都因他及时救治而免于残废,回春堂的名气也就打响了。
然而,人生到底非金石,黄大夫来乐州定居时已是知天命之年,匆匆数载过去,他年近耳顺,精力大不如前,便让儿女接管回春堂,自己在家含饴弄孙,偶尔过来看上一眼,只从旁指点,不再亲自上手。
这阵子城里戒严,少有病患上门,又赶上连天下雨,湿气极重,掌柜的怕药材发霉,带着人手去药房里检查,前头留了个学徒看柜台。
应如是进了门,见这学徒趴在柜台上打盹儿,便以指节轻敲台面,将人唤醒。
睡梦正酣,忽被惊醒,学徒以为被掌柜的抓了现行,抬头见是个陌生人,顿时松了口气,道:“让客人见笑了,掌柜的跟师父正在后堂药房,您有何病症?烦请与我在册子上记一笔。”
“不必麻烦,按方抓药即可。”
应如是递出一张誊写好的药方,学徒接过细看,他虽有些惫懒,但在医药一道上颇有天赋,遂压低声音道:“敢问尊夫人可是崩漏之症?”
“小哥年纪轻轻,竟能凭方辩症?”
学徒有些得意,左右没有旁人,便继续道:“生黄芪半两、炒白术五分、党参五分、升麻和炙甘草各三钱……关键还有六钱仙鹤草并一钱三七粉,这明显是固本止血的方子,专治妇人崩漏,若是急症,当以武火急煎随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