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四肢躯干都被绑带束缚在实验台上时, 英格瓦尔视线中只有纯白的天花板和忙忙碌碌的残影。
  【害怕吗?】
  他扪心自问。
  金属的冰寒顺着相贴的皮肤传至大脑皮层, 麻痹感隐隐浮现。英格瓦尔被光晃到眩晕, 眼前四散飞舞的彩色粒子渐渐组成了故去者的模样。
  【好久不见, 雄父。】
  灰色调的雄虫有着过于明艳的容貌,挣扎的生命突破厚重的灰暗云层,洒下明媚的光。
  但是那点光, 也很快就黯淡消失了。
  葬礼是黑黑白白的一片,唯一的彩色是陌生的外来者。红褐色的头发,满身华贵的珠宝,那副表情比起吊唁,更像挑衅。
  小小的英格瓦尔已经哭到麻木,钝痛的脑子模糊产生了一个想法:
  【可不可以,送他进监狱?】
  只是无论律法还是社会,都对高等级的雄虫有着极高的包容度,除非真的十恶不赦,或是原告有足够的影响力,否则雄虫没有进监狱的机会。
  更别提只是道德层面的问题。
  【这不公平,不公平……】
  拒绝从军,考进法学院,英格瓦尔怀着一颗追求公平的心不断前行。可真正进入权力中心扎根多年后,英格瓦尔愈发感到无力。
  短期的公平必须为长远的发展让步。
  只凭他的能力,达不到那么远的目标。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埋葬那颗初心,成为完全的利益追求者?
  黑暗的世界里隐隐有白光透进来,可是没有温度。疼痛刺破麻痹的保护,从腹股沟飞速向全身蔓延,最终凝聚在脊椎体内不断向着中枢入侵。
  “嗬……”
  特制的绑带牢牢束缚着挣扎的英格瓦尔,冷汗浸透了纯白的衣料,再一次带走所剩无几的温度。
  【冷……好冷……】
  “终止,先抢救。”
  熟悉的声音被听觉细胞捕捉到,几乎被封冻的神经顶着剧痛活跃起来,英格瓦尔在一片眩晕中醒了过来。
  视野中,浅淡的粉发边缘已经模糊,即将融化在冰冷的白光里,再也见不到了。
  “不……”
  一点点的温暖透过手套传到额头,随同的还有一点安慰:“没事,很快就停了。”
  麻醉药剂正被加速代谢,下一次眨眼,视野清晰起来,紫瞳中映入卡洛莓斯的身影,边缘依旧融在光里,模糊不清。
  “不、停。”
  【不可以再逃了,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我不怕,不怕。】
  茶棕色的眸子在他身上凝了一下,随后就移开,落在了实时监测的数据上。三秒后,卡洛莓斯抬手发出制止的指令。
  同时,按在额头上的手也撤走了。
  英格瓦尔:“……”
  一群医疗虫严阵以待,盯着中央咬牙忍耐的英格瓦尔,时刻准备,只等首席发令就冲过去强行中断。
  医疗虫们正紧绷着,寂静严肃的气氛中却突然飘出一句调戏,一时间,所有准备着药物和仪器的爪子都是一颤,满是惊惧的目光在志愿者和首席之间来回扫。
  麻醉彻底失效,英格瓦尔快痛到去天国见雄父了,残留的求生欲望让他出声,努力拉回自己涣散的意识。
  但是失去理智把关的嘴,张开就是非常失礼露骨的话:“你生气了吗?那我给你看翅膀,你就不生气了好不好?”
  “很漂亮的,你会很喜欢的。”
  拿着强效救命针的医疗虫看看自己手中的药剂,再觑觑首席冰霜敷面的模样,恨不能直接丢了那烫手山芋。
  要死啊!
  什么场合就张口调戏求偶啊!寡疯了吧!
  严重缺乏社交知识,卡洛莓斯并不清楚各种属的求偶方式,更不会产生被冒犯的感觉。
  但是英格瓦尔提到了翅膀,这种情形下产生的潜意识念头很可能会是关键信息,这是引起他关注的点。
  密密麻麻缠在英格瓦尔身上的精神丝线,开始集中感知隐藏在背部的翅囊。湿润温热的液体从翕张的翅囊口渗出,和冷汗混在一起沾湿衣料,同样透明无味,却是更为黏稠的另一种物质。
  “解开绑带。”
  医疗虫们不敢摇头,怕下一秒就是“嘎嘣”的脆响。
  不是吧……不该这样吧?首席你醒醒啊!
  哪怕带着惊恐到呆滞的眼神,医疗虫手下的动作依旧非常迅速,但是脑子却快被烧焦了。
  失去束缚后,英格瓦尔也没有力气直起身。苍白的面孔开始敷上绯色,颧骨周围尤其明显,病态的热度开始在体内生发,体表却只能感知到寒意。
  肩胛后方慢慢有温度传来,同样的温暖也出现在胸骨上。翅囊里的液体随着体态的变化晃荡晃荡,淅淅沥沥往下淌。
  卡洛莓斯扶着英格瓦尔的上半身,示意下属收集腺液,并取样留待检测。
  英格瓦尔不是有毒种,按理翅囊是不会分泌腺液的,那现在的情况,只可能是打进去的药剂起作用了。
  背部的衣物被剪除,露出水淋淋的翅囊,但采样管刚刚接触到皮肤,就被骤然弹出的翅翼切断。
  绚丽的黑紫蝶翼大肆铺开,比之先前增长了一半有余,锋利的边缘泛着刀刃的寒芒,带着切碎整间实验室的气势延展出去。
  在造成大规模伤亡之前,无形的精神触手裹住翅翼边缘下卷,硬生生压下。
  迷蒙间,英格瓦尔嗅到了血的味道,其中混杂着久违的清甜草莓香。
  “首席……”
  医疗虫的声线颤巍巍的,不知在害怕什么。
  英格瓦尔被卡洛莓斯按头埋在颈窝处,什么也看不到,温暖带来的安心瞬息被慌乱取代。
  卡洛莓斯抹过面颊上鲜血,示意另一位医疗虫继续完成采集。
  “受伤的先去处理。”
  有乒乒乓乓的声音响起,近在咫尺。英格瓦尔艰难地挤出声音:“我……伤到你了吗?”
  “没有,别瞎想。”
  卡洛莓斯随口应付过去,看着指尖沾染上的清亮亮液体,开始思忖这玩意有没有毒。
  翅翼边缘也沾染上了,那应该也进入他的血液了。但暂时还没感觉到不适,可以等检测结果出来再看看。
  无毒种就是突然产毒,也会是陌生的物质,现有抗毒血清应该也处理不了。
  确定英格瓦尔的生命体征回归到正常平稳状态,卡洛莓斯才把他放进观察室,开展下一步。
  宽大的黑紫蝶翼大剌剌地铺开,英格瓦尔已经陷入昏睡,他也没办法把这么大的翅翼硬塞回去。
  卡洛莓斯站在特制玻璃外,静静看着。面颊上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但仍然残留着些许刺痛。
  “把脑子全丢了换武力值了吗?”
  轻飘飘的嘟哝没有第二只虫听到,很快也消散在空气里。
  休息的时间没有几天,英格瓦尔就再次趴在了实验床上。这次的束缚明显更加牢靠,但扣手铐和绑带的虫还是心有戚戚。
  上一次的样液中检测出了微量未知的新物质,但量实在太少了,科研虫既不能提取,也不能确定是否就是他们要找的东西。
  这一次的目标,就是翅囊产出的腺液,为了采集更多的腺液,相应的,注射的剂量也会增大。
  而完全暴露的背部,简直就是给了那对杀器绝佳的发挥空间。
  但助手的担心纯属多余。
  这一次,英格瓦尔清醒地看着卡洛莓斯站在他面前,弹出的翅翼还没完全展开,就被控制着猛地下折。
  比精神触手暴烈得多的动作,让内置的细长骨骼发出令虫牙酸的脆响。
  耷拉下的翅翼瑟瑟发抖,以不正常的角度弯折着。
  痛到发黑的视野里,英格瓦尔只能看到一双茶棕色的竖瞳,向他凑近。再往后,就失去了意识。
  英格瓦尔再次醒来,是被痛醒的。
  尖锐的疼痛从翅翼上敏感的神经末梢传入,逼出一声闷哼。
  凉飕飕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卡洛莓斯没好气地说他:“刚才折的时候不是很硬气吗?现在知道痛了?”
  英格瓦尔理亏地没敢反驳,咬咬牙忍了,在冰凉的药物抹上时,才有些委屈地小声辩驳:
  “你先骗我的……”
  “我闻到血的味道了,你还骗我说没有。”
  【我怎么可能会再伤你第二次……】
  卡洛莓斯仔细地对接着神经血管,凉凉道:“哦。”
  精神触手卷着药剂管邦邦敲英格瓦尔的头,卡洛莓斯一边修复翅翼一边质问他:“我会吃第二次亏吗?我不会躲吗?我是傻子吗?”
  完美对齐了,卡洛莓斯才抹上修复液促进伤口愈合。闲置的那管时不时就敲一下英格瓦尔。
  等到所有断口都修复完全,英格瓦尔已经痛到冷汗涔涔,没力气废话了。
  宽大的蝶翼簌簌抖着,可怜巴巴的。原本只有“v”形条纹是白色的,现在整片翅翼都被白线描了一遍,更为瑰丽华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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