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骨骼肌几乎全盘罢工,英格瓦尔撑着椅背, 勉强跪坐起身。
一份雪白刺目的文件被板板正正放在桌上,印刷用的浓墨里似乎被掺进了大量的鲜血, 还未拿到手边, 英格瓦尔就嗅到了浓郁的血腥气。
突出的尖牙刺破下唇, 血液顺着内外两侧下淌, 染污了纯白的衬衫, 英格瓦尔却浑然未觉。
工工整整的离婚协议书,白纸黑字地写着“感情破裂,已无和好可能”, 清晰到冰冷的财产分割,彰示着一丝也无的留恋。
最上方,是锋利潇洒的签名——卡洛莓斯·克里希,旁边空出的那格,是留给他的。
他的雄主离开前,甚至贴心地放好了笔。
满室的草莓味信息素,很香很甜,轻而易举就能勾起双重的食欲。
可是嗅久了,就有种溺死在粘稠糖浆中的错觉,铺天盖地压过来的,只有早已失温的信息素,连拥抱的幻想都吝啬给予。
泪水顺着面颊滑下,混着鲜血滴落在胸口,冰凉刺骨,却唤回了即将蒸发在灼热中的理智。
英格瓦尔攥着文件和笔,勉强起身,呼着灼烫的气体,跌跌撞撞跑出舱室,将那一室的信息素封存在内。
脚步踏在滴落的泪珠上,踩得粉碎。
【胡说……谁说没有和好的可能……】
【你连机会都不想给我。】
……
部长提前销假,整个司法部的工作虫是一半欢喜一半忧愁。
顶头上司不在的日子,虽说工作量增大了,但是日常轻松了不少呀,没有谁想一直被揪着细节痛骂的。
现在塔洛西回来了,看看自己手上削减的工作量和灰暗的未来工作时光,工作虫们又想笑又想哭。
只有格拉是纯粹的开心。
在一众严肃正经的工作虫中,只有格拉穿得花枝招展,跟秀场模特一样,期待着英格瓦尔再次踏入办公区域。
只是他最先迎来的不是心爱的部长,而是法院的传票。
“叮咚~”
电梯门开的响声惊醒了办公区凝固的气氛,工作虫们顿时作鸟兽四散之状,光速回到自己的工位假装认真办公。
一身漆黑报丧装束的英格瓦尔再次踏入时,惊吓过度的工作虫们只敢悄咪咪偷瞄,没有一只敢当出头鸟,跟久别的部长打个招呼。
只有秘书长迎了上去。
纤瘦的亚雌姿态恭顺,看着温良,开口时却完全没有顾及一旁呆站的格拉的感受。
“部长,格拉先生已经接到了法院传票,我们预计在十天后开庭。”
用着完全公事公办的态度狠扎了格拉一刀,秘书长舒服了,继续汇报着当前急需处理的工作。
噙着泪的雄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下意识伸手去抓英格瓦尔,却扑了个空。
“你……为什么?”
“你告我?”
思绪完全混乱,格拉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质问,只能用迷茫又愤恨的眼神盯着英格瓦尔。
大步向前的雌虫施舍般回眸,居高临下瞥了摔跪在地的雄虫一眼,语气平淡没有起伏:
“你做了什么,自己清楚。”
他假以辞色太久,好像就有虫不记得挑衅他的下场。
上一个身败名裂的,都是五年前了。
给垃圾一个眼神他都嫌多,英格瓦尔把刚才的画面从脑海里删除,吩咐秘书长:
“你负责跟进,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他还需要帮二皇子处理掉格雷家族,格拉这只虾米还没有那个资格占用他的时间。
早点处理完,或许莱斯利会愿意告诉他,卡洛莓斯在哪里。
卡洛莓斯刚和莱斯利碰面没多久就直接失踪,很难让他不怀疑。s级以上雄虫的能力确实超出他的预期,都能直接跨空间带走他的伴侣。
办公室的门关上,秘书长将搜集到的有关格雷家族的资料都找出来,整齐摆放在桌上。
苍白的指节敲在那桩桩罪证上,指甲划过涉事虫员的名字,反射的寒芒跟死神镰刀的锋刃如出一辙。
“都是祭品啊。”
罪恶的鲜血将铸成红烛,点亮他寻神的阶梯。这一次,他会斩断所有的利爪尖牙,绝对无害地祈求垂怜。
【我只要一点点爱就好了,只要你还愿意给。】
【我不求独占了……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法槌落下一次又一次,审判着被揭露的罪行。行刑场上的哭嚎听得英格瓦尔头疼,视线偏移,落到了相拥的莱斯利和卡斯珀身上。
这下他不仅耳膜痛,眼睛也痛了。
他始终不愿意在那份离婚协议上签字,宁愿一直拖着,好歹还保留着法定的婚姻关系。如果连这条线也断了,他和卡洛莓斯就真的再无瓜葛了。
找不到,哪里都找不到。
所有他有权限的地方,他都查过监控,始终没能发现那一抹熟悉的身影。再要找,不是混乱区域,就只剩皇宫了。
“你在哪里……”
富丽巍峨的皇宫伫立在远方,权势与血脉的压制逼他低头。
他没有权限。只有满足上位者的需求,才可以谋得所求。
【所以你才会藏密钥,所以你才会想离开。】
【我的存在对你来说……是束缚,是压迫,是毒。】
卷着血腥气的风吹碎脱出眼眶的清泪,呼啸声掀起精神海的巨浪,狠狠拍下,溅起冰冷的碎钻。
“我错了,你回来,给我定罪好不好?”
消弭在风中的声音,传出不远就耗尽了能量,那些许的波动连抵达行刑场外都做不到,更不可能传入层层封锁的研究院。
一片银白的世界,模仿蜂巢隔区排布,无数科研员在各自的研究室进行着难题的破解,或是数据比对排查,或是药物合成,又或是生命体实验。
环环相接,争分夺秒,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里,与命运抢夺着最后的胜利。
中心会议室,长桌上的数面光屏流动着刚刚传来的基因实验记录,来自已被处决的格雷家族所进行的非法研究。
卡洛莓斯坐在首位,等着下位的科研虫们读取完信息,高速运转的神经被分区,提取可行技术、还在进行中的方案、下一条尝试的通路等等被同步思考,他甚至还有余力跟克里希聊天。
【用你之前给梅菲利尔做的那种,额……就是那种药剂,现在不可行吗?】
卡洛莓斯被问得一愣,从久远的记忆里捞出当时做的事,遗憾地微微摇头,跟克里希解释:
【不行,我当时并没有篡改他原本的基因。虽然白化缺陷最简单的解决方案是生成保护色素,但是那样梅菲利尔的外貌会大变。】
非必要情况,他不想暴露自己悄悄搞的研究,引起注意会导致非常麻烦的问题。
【我只是给他重新整合了一段基因,用于生成透明保护屏障。】
【现在不可以用,因为现有数据里,没有那种特殊物质的记载,我没办法逆推合成基因链。生创的耗时又太久,来不及了。】
克里希半懂不懂,只能明确问题比较棘手。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虫做,察觉到有虫向卡洛莓斯投来目光,他不再打扰,静静遁了下去。
长桌上的光屏逐渐停止滚动,保留在各自侧重的内容。无论钦佩还是不服,在长桌会议上,所有科研虫都遵守着基本规则,等待主席安排。
卡洛莓斯扫过所有受关注的点,脑中开始生成多线方案的雏形。第二指节夹住教棍前旋半圈,轮流指向在场五位成员。
“卡尼、杨、米拉尔、波奈、洛西,第一组。”
棍尖重旋九十度,再次点住三位,卡洛莓斯板正直坐,优雅却冷淡:
“塔尔、罗亚、萨米,下一组,准备。”
片刻死寂后,第一组五位起身,互相看着光屏上停留的内容,一向稳到毫米精确度的手,微微颤抖。
首位的主席面色没有不耐,只是在三秒静默后轻叩桌面,淡淡提醒:
“按序,阐释,提问。”
第一位卡尼深吸一口气,站上主位,就文件中的“无介质传播诱导因子”开始阐述,渐入佳境,越讲越多,完全没管后面同组虫淬毒的眼神。
“……如果这项计划可以成功研发,那我们的终极目标就不需要通过药剂来实现,可以大幅提升基因诱导效率,并且降低成本。”
卡尼说完,期待地看向卡洛莓斯,却没得到任何额外的回应,只有冷冷淡淡的一句“下一位”。
下台与上台的两只虫,彼此交换一个愤恨眼神,起因不同,却又有着微妙的相似。
整场会议充满了绞尽脑汁的痛苦,和莫名的硝烟气息。
卡洛莓斯可以报出他们每一位的名字,就算先前对着这位年轻的空降有不满,久居研究室的单纯科研员也抵不住那一瞬间的悸动。
尤其是被教棍指到时,对上片刻茶棕色的淡漠眼瞳,只能看到其中自己的残影,转瞬被其他虫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