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其实这也不算假话,但事实真相是:克里希还没能正确推演出当下的世界命运线。
  将之前探查到的结果跟命运线的变动一比较,克里希有些绝望地发现,之前偷懒没抹消的记忆导致命运线巨变,到现在也没完全稳定下来。
  ……但是现在再去消除记忆也来不及了。
  他只能寄希望于这些变化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的,不然他只能再用一次储存的精神力来开启回溯了。
  将今天发生的事跟“离婚”这个词结合在一起,卡洛莓斯顿时感到无比的讽刺、烦闷。
  十指插进湿透的发丝间,深吐一口气,卡洛莓斯做好了决定:
  “我马上就写离婚协议书,速战速决。”
  克里希:“……”
  【那倒是也不必这么着急……至少等我算完了再说。】
  “没事,先好好度个假吧,这点时间没什么影响。你需要调整好精神状态,也学学怎么谈判,这么大的工程不能你一只虫单干的。”
  “而且……你突然给那小王八蛋甩离婚协议书,他万一一个发疯把你撕了呢?节外生枝不太好。”
  一字一句的劝导下,焦急的心逐渐静下来,卡洛莓斯闷闷应了一声,没再冲动。
  克里希伸出玫瑰花枝戳戳小孩儿,知道他身上担子重,有些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焦虑,安慰他:
  “别害怕,需要干活儿的时候我会提醒你的。现在你该干嘛干嘛,就当我不存在。”
  话音落下,玫瑰烙印的闪烁频率更加缓慢,仿佛熟睡时微弱细浅的呼吸。
  独自在浴室蹲了良久,浑身都泛起凉意,卡洛莓斯打了个喷嚏站起身,终于没等到克里希的只言片语。
  又打了个喷嚏,以防自己真的着凉,卡洛莓斯赶紧打开热水淋身,放了一池后把自己浸泡在温热的水中,紧绷的神经渐渐舒缓下来。
  氤氲的水雾弥漫在整片空间,视野中朦胧一片。
  跟之前虫母进行预知时的场景很像,但他并没有这项能力,水雾就只是简单的水雾。
  卡洛莓斯闭上眼,埋在水中,身体沉下去,纷乱的思绪也沉下去。
  克里希并没有对他全盘托出,雄父的预言也没有解释,明明从小他就被寄宿,那么多年间却没有一句提醒与指引,这也不对劲。
  胸腔中保留的氧气并不算多,很快,卡洛莓斯就在窒息感下破水而出。
  水珠顺着面颊汇聚到下巴尖,滴滴答答往下落,在倒影的天使面容上晕开一圈圈涟漪,神色模糊不清。
  清洁完毕,身体回暖,卡洛莓斯起身裹上浴袍,随手捞了一条毛巾擦着湿重的头发。
  【没关系,我总能得到答案的。】
  整理好了待办,步伐也不再急躁,缓步踏出浴室,卡洛莓斯第一眼就看到还没有关闭的光屏上,英格瓦尔还跪在原地。
  看姿势,是真的一动没动。
  卡洛莓斯:“……”
  有的时候,他真的不能理解英格瓦尔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东西。
  他看到了道歉又能怎样呢?迟来的道歉不能抹消任何已经发生的伤害。
  如果他没有任何回应,难道英格瓦尔就打算这么一直跪到明天吗?
  想想这种可能性奇高无比的猜测,卡洛莓斯刚平定的心绪又开始烦躁起来。湿淋淋滴水的长发更是压得脑子发晕,重得难以忍受。
  英格瓦尔独自在舱室内忏悔,从最初焦心等待回应,到漫长时间后的了无音讯,他已经不再抱有期待。
  本就是他做错了事。
  这么久以来,他甚至没能给出过一句道歉,有恃无恐地放肆行事。
  想想他凭什么呢?
  英格瓦尔目光垂落,虚虚看着地板上的木质纹路,自问自答:
  【不过是凭卡洛莓斯的纵容和妥协。】
  作为年长者的他,却总是被更为年轻的伴侣包容,几乎有求必应。哪怕那些要求可能会损伤卡洛莓斯自己,他也答应了。
  在这段不平等的关系里,他索取了太多,他太过理所当然的态度,逼到卡洛莓斯在生命的尽头也要把婚戒褪下还给他。
  以求再无瓜葛。
  他们的关系病态、扭曲,他的爱里永远充斥着占有、索要。而进入这座牢笼的卡洛莓斯,只有退让、妥协这一个选择。
  不是因为爱,只是他别无选择。
  对准监控等待的滋味并不好受,或者说,每一种无望的等待都是煎熬。
  英格瓦尔品到了一点点,卡洛莓斯在空荡荡的府邸中独自等待的荒芜寂寥。
  那实在是,过于痛苦的滋味。
  尖刀一片片挑着心尖时,英格瓦尔模糊间听到了舱门打开的声音。
  一下,两下,第三次眨眼后,视野终于清晰起来。
  裹着纯白浴袍的天使提着湿淋淋的粉发走到他面前,将长发展示给他看,语气是有些气恼的埋怨:
  “你说过,要帮我剪头发的。”
  “很重。”
  英格瓦尔摊手接住那一大束长发,柔软、湿凉,再次眨了下眼,他有些苦涩又释然地笑起来:
  “好,马上帮你剪。”
  第58章
  静音的暖风吹走碎发, 热量传递至水珠,催着它们变成一团团水汽上升、飘离,去往更为广阔的天地。
  累赘的长发被割舍后, 卡洛莓斯感到了久违的轻盈松快。镜中的模样陌生又熟悉,记忆中稚嫩的面容一点点蜕变,最终与成熟精致的倒影重合。
  看进自己的眼睛,卡洛莓斯终于感到些许恍惚, 对于回溯与重生有了真实的体感。
  上一次这个时间的他,绝不会有这样的眼神。
  湿软的卷发在暖风下重归蓬松,打着小卷的几缕落在耳下,被英格瓦尔捧着颠了颠。
  干燥的风停了, 一直没染上温度的苍白骨节蹭到面颊,有些冰。
  卡洛莓斯忍住了没缩肩膀, 借着镜面的反射跟英格瓦尔对视。
  “明天有什么行程安排吗?”
  身后的雌虫眉眼低顺, 只一瞬对视就避开了他的目光,俯身凑到肩头低语:
  “我们去一家生态星球上的福利院。我需要去视察一下福利院的管理是否到位,你可以跟虫崽们一起玩。”
  感觉到手中的发丝偏离,英格瓦尔撑住椅背, 身体前倾,抬头对上镜中卡洛莓斯排斥的目光, 劝道:
  “还没去学校的都是些没经过二次觉醒的幼虫, 很安全也很可爱。”
  镜中精致的倒影, 在颊边腮肉鼓起时, 显出一种毫不矛盾的稚气, 如果放在幼崽堆里,估计也没有丝毫违和感。
  英格瓦尔突然笑起来,笃定道:“他们会很喜欢你的。”
  卡洛莓斯并不相信。
  幼年的记忆已经证明, 他并不是讨幼虫喜欢的类型。连幼虫期都不招同龄虫的喜爱,成年体又怎么可能会奔向另一个极端?
  但是他没有拒绝。
  一早就答应好要配合,他不是那种半路反悔、食言而肥的虫。
  “嗯。”平平淡淡的一个音节,全出于基本的礼貌才回应。
  头发剪好也吹干了,卡洛莓斯不再有留下的理由,起身就要离开。
  舱门打开,一步即将迈出,卡洛莓斯却被身后响起的声音喊住,急停在门口。
  英格瓦尔的声音带着一贯的温雅、柔和,无法抹去的哑涩却为本来悦耳的嗓音平添了一分凄苦:
  “我很抱歉,我安了那些监控。”
  诚然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保障安全,可英格瓦尔并不想用这仅占极少比例的借口来狡辩、推脱罪责。
  在自己的府邸里安装监控,并不足以构成罪名,但限制雄虫的自由、实施监禁就足够把他送进监狱。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安排律师把我告上最高法庭,我保证罪名可以落实。”
  卡洛莓斯忍不住回身看去,英格瓦尔仍旧站在高背椅后,手扶着椅背,目光沉静又哀伤地看过来。
  并不是试探,也不是糊涂之下吐出的愚言,他真的这么想。
  一股无名火腾地从心底冒起,卡洛莓斯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瞳孔已经收缩成尖利的形状,冷声呛他:
  “不是我需要,明明是你自己需要。”
  “你想要依靠法律的制裁来抹除一切,损失的名誉和声望成为你绑架我的理由。”
  握着门把的手已经绷出经络,一鼓一鼓的青色血管里涌动着深重的怒意。
  “你在赌我心软。”
  卡洛莓斯“砰”地砸上门,大步流星地走回自己的舱室,生怕背后有虫追上。
  但是英格瓦尔只是静静站在舱室内,一语不发,一动不动。
  良久,肌肉骨骼都几乎僵硬到定型,英格瓦尔才迈开步子,走到椅背前方,在已经散尽余温的椅面上落座。
  镜中的雌虫并不狼狈,依然裹着得体优雅的外壳,只从黯淡的紫眸里,能够窥见内在的荒芜凌乱,杂草丛生。
  锯齿状的草叶割伤心脏,汲取血液野蛮生长。一片狼藉中,英格瓦尔突然发现,他已经看不清前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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