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姨娘说的是。”路喜也笑,顺嘴把要紧消息说出来,给文姝透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府里眼看着就要热闹起来了,大爷有意赶在热孝里把亲事办了,昨儿个进宫就是求的这个。不过,小的也是听辛家那边的人说,他们家姑娘可是发了威风。”后面的话,文姝不问,他也不好开口。
  “说什么?”她大略猜到一些,“还是要撵我走?”
  路喜不敢给肯定的口信儿,只把外头的境况如实告知:“大爷心里也是不愿的,然咱们求着人家呢,再不愿意,也有点头的时候。”
  此话意在投桃报李,文姨娘许了他兄弟一个好前程,他也通风报信,劝姨娘早做准备,想些法子安住大爷的心。
  “这下,可得换我来谢你了。”文姝笑着道。
  “不敢不敢,小的可担不住您来谢我。”路喜连连摆手。他们二人在路边说话,不好过多停留,客气两句,文姝便离开了,路喜的话她却放在心上。
  眼下正是李鹤桢焦头烂额之际,不如她再添一把火,烧透这蒙在永安候府外头的一层遮羞布,大家一块热闹,才是真热闹。
  第31章
  安排好让老三替自己回魏都的一应事宜, 李鹤桢心情大好,只是不常在家,拿路喜来问, 那小夭也只推脱, 含含糊糊,不敢实说。
  今日好容易趁着路喜回来送东西,管事婆子和屋里的大丫鬟把他叫到屋里, 拿刚送来鲜货给他吃。
  文姝坐在书案前临字,写的是前朝大书法家常娆的贴,常先生少时行事洒脱, 曾以百金买下云中男妓小凤仙, 后因家中夫婿拈酸吃醋, 又花重金为其安置,是为边境易市贸易上流传的一段风流佳话。有言道, 字如其人, 在写的这本《四知贴》亦是笔走龙蛇。
  “你那没进门儿的大奶奶, 可生得美么?可是芙蓉面, 桃花眸?”执笔舔墨,文姝头也不抬地问他,“我听人说,辛家小姐模样姣好, 只是没见过, 你这几日跟在左右,必是瞧仔细了, 不妨说与我听?”
  红柳与管事婆子皆板起脸来, 不见了笑,路喜答也不是, 不答也不是,放下手里的桃,按着膝盖跪地,苦着脸哀求,“好姨娘,小的不敢说,您就饶了我这回吧,我给您磕头作揖了。”
  主子不发话,跟前的丫鬟婆子自然不拦,受了他几个头,文姝才不紧不慢地将笔放下,起身走到近前,在玫瑰六寿椅坐下,窗子开着,后头是一方不大的小池塘,为着讨好彩头养了几十条模样俊俏的锦鲤,隔水音临窗的地儿,种的是一排蜀葵,红粉紫白,好不热闹。
  微风吹过,花影映着水影,折进屋子的天光也斑驳起来。
  “给我讲讲,你主子这一阵儿都带着她去哪儿了?”红柳拿来扇子打风,文姝接过,在手中缓缓摇曳,“你如实说了,我仍疼你,你要是瞒着不讲,我也就只当你和她是一条心,日后你和我这院子里也各不相干,我有什么事儿,也少求你路大总管。”
  威胁之味溢于言表,她哪有求他的时候,姨娘说起来虽不是什么正经主子,偏在他们永安侯府的这两位一个拢住了侯爷,眼前这个更是把大爷勾的魂儿都没了。连要去哄外头定了亲的大奶奶,都嘱咐了跟前儿的人避讳着家里这位。
  路喜心下纠缠,好一会儿才做出抉择,又磕了个头,才愁眉苦眼地求情:“我给姨娘说了,还求姨娘千万替我瞒着,要是叫大爷知道,定揭了我的皮。”
  文姝笑应,他才一五一十将近些日子大爷往平南侯府跑动,又与那辛家小姐赏花听曲儿,为着避暑还不辞辛苦作陪往庄子上的事迹,倒豆子似的全交代了。
  摇晃的扇子也凝住,屋里安静一瞬,路喜忐忑抬头,就瞧见文姨娘眼眶红红,眨眼便落下两行清泪。
  “姨娘别哭。”红柳也跟着难受,拿帕子给姨娘揾泪,使眼色,让路喜悄摸摸出去。
  管事婆子也得示意,从桌上拿几个鲜货,捧在怀里,跟着往外头走,在廊子底下将人叫住,把怀里的果子塞给路喜,“姨娘赏的,你快拿着。”又交代东西稀罕,“这是豫州送来的仙桃,果肉脆嫩,最是可口。豫州总督拢共带了两筐来京,另一筐给了宫里的娘娘。你去豫州当地买,也找不见这么俊的。”
  路喜本来还在为惹得文姨娘落泪而不知错所,又听到赏他桃吃,顿时喜上眉梢,怀里抱了一捧,连连给管事婆子点头,托她替自己谢姨娘赏,还拿了最红的一个分她,一蹦三跳,高高兴兴出去。
  管事婆子目送他走远,方去二廊子外吩咐人备马,转一大圈回到青山院,文姝这边已经收拾妥当。
  “都安排好了,叫他们套的是大爷出门常使的那辆马车,怕瞧不出来,把旌旗也安排上了,只是天庆班前一阵儿进宫给贵妃娘娘唱戏,得了赏赐,水涨船高,连他家园子也跟着热闹起来。任是皇亲贵胄,没有提前两三日定下二楼的雅间,临时赶着过去,也只能在堂厅里坐撂地大桌。”管事婆子一边说着,一边眼神朝后面瞟。
  管事婆子说这些,必不是单为着告诉文姨娘这会子过去要在戏园子里坐大桌,二楼的雅间他们没定,却有人定,姨娘若是聪明些,顾及着体面,不声不响地到大爷面前走一趟,也就罢了。倘若姨娘嫉妒蒙了心智,一时糊涂,做出去天庆班大闹的行径,自己依着姨娘得来的富贵,肯定是要劝着些的。
  “嫂子怎么听话也听不全,咱们又不去听戏,干他什么雅间不雅间的又如何?”红柳说着给管事婆子通气儿,拉起几个大丫鬟的手笑,“姨娘要带我们几个去吃酒,我可是连钱袋子都带上了。”
  “就是就是,谁要去听那劳什子戏,怪无趣的,听又听不懂,品又品不来。”说话的丫鬟是魏都来的,因着是家生子,性子也活泛许多,“嫂子喜欢听戏,回头我给嫂子来两段穆桂英挂帅,不比那些公子小姐墙头马上的听着痛快。”
  文姝摇头直笑,管事婆子也跟着笑,骂那小丫鬟贫嘴,趁着众人都往外头去,顺手把怀里的大桃送她,“莹丫头,拿着。姨娘赏的,我最疼你,别人我可舍不得给,大馋丫头。”
  小丫鬟接过,自是一番欢喜。
  出巷子入街道,头前是文姝坐着的马车,后面两顶小轿坐里是跟着的婆子。其他伺候的丫鬟挤在两架马车里,好奇地张望外头熙熙攘攘的景致。
  没走出多远,便听外头有小厮禀报,说是到地方了。
  马车停在日新楼的偏巷,知是永安侯府的人来,日新楼胡掌柜领着几个小厮亲自来迎,却瞧见里面出来的是个美貌妇人,挽发梳髻,簪了支偏凤,一身橘红撒花枣红镶边对襟,里头是月白竹青暗花立领袄子,端的是粉面含春,威而不露,就连左右侍奉的丫鬟,也比小门小户家养出来的小姐要强。
  日新楼是平南侯府的祖产,管事的姓胡,打他爷爷那一辈,就替主子打理着日新楼的产业,迎来送往,皇城根底下的买卖,没两分通透劲儿,可招待不来。
  他家小姐与永安侯府定下亲事,眼瞧着就见大喜的日子了,这会子却冒出来个永安侯府的女眷,摆着未来新姑爷的阔派,点名道姓,要了上好的雅间吃酒。
  胡掌柜笑脸相迎,只当不知道她的身份,安置好雅间,酒菜齐全,再打发人到斜对面的天庆班戏园子里去报信儿。
  这边小丫鬟们拍开一坛桃花醉,吃酒掷骰子,玩的好不开心,文姝不爱这些,由着她们玩,她也使不惯外头的东西,只躺在家里搬来的竹椅上,合眼小憩。
  红柳与管事婆子两个立在左右,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眼睛不错目地盯着门口,仿佛在等什么人来。
  一街之隔的天庆班戏园子里,台上唱的是《卖油郎》的一段,故事也是家喻户晓,说是有一个卖油的穷小子看上了琴楼楚馆里的一位花魁,无外乎是救风尘的那点事儿,卖油郎有情有义,花魁也感他心意,愿与他放下前尘往事,好好过日子。
  “你们这些个男子可真有意思,救风尘的劲儿是刻在了骨子里,三餐不继,还得一门心思往琴楼里钻。”辛盼珍是被她二哥哄着骗出来的,她在府里总缠着一行说话,那该死的牛鼻子老道,如今是攀上了高枝儿,今非昔比了,连她二哥也要替他说话。
  再看眼巴前儿这个,前几恭候,除了一张皮囊还算凑合,又有哪里能和一行去比?
  李鹤桢当她暗讽家中后宅那个,脸上变颜变色,压下情绪,才敷衍道:“小姐吃果子么?”他随手从桌上拿了枚脆梨,辛盼珍斜睨着眼睛看他,见他态度谦卑,自以为是占了上峰,心下得意,伸手去接,不料他看也不看,就将干净的果子放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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