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茶成长实录[七零] 第33节

  而张姐的话也证实了这一点,“……她公公好像是市革委会的,跟咱们矿上革委会主任有些交情。”
  曲灵心凉了半截,同时,心里头升起淡淡愤怒。
  张姐同情地看着她,而后安慰着说,“这世上的事儿啊,总是没那么公平的,谁让咱腰没人家的粗呢。小曲你还年轻,以后可能还会遇到类似的事儿,想开些就好了。人生的路长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曲灵笑着,呼出一口浊气,说:“张姐,你放心,我想得开。”
  但是晚上,曲灵躺在床上,辗转着,毫无睡意,心里头堵得慌。
  虽然她的目标很明确,干的所有事儿都是奔着上大学这一个目标去的,可是辛苦一场,却要为他人作嫁衣裳的滋味着实不好受。
  她不会因小失大,因着要争抢档案管理员这个岗位而节外生枝,影响上大学的名额,可是,如果李静一定要抢她的位置,那要怎么样才能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呢?
  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等凌晨惊醒时,一个主意忽地就涌上心头。怕等到早晨自己会忘记,连忙打着手电起来,找了本子和笔,粗略地记录下来关键字。
  早上醒来时,果然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自己想出来个好主意,拿出本子一看,便都回忆起来。当时觉得是个好主意,可清醒时候再看,也不过就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不让人赢得太轻松罢了。
  心里头总算是有了个章程,曲灵便不再想这件事了,就等着看李娟会不会真回来抢她的岗位了。
  如此,就等到了12月中旬。
  这一天,曲灵跟往常一样,拎了档案室和阅览室的暖壶去打水,碰见邹师傅,跟他聊几句资料归档的问题,然后回办公室打扫卫生。
  门口出现个二三十岁,有些富态,脸很白净,长相中等,看不出来具体年龄的女同志。曲灵一看见她,就莫名知道,这应该就是那位李静了,心中忽然冒出一句: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朝着来人笑,说:“你好,是来找资料?”
  那人没有答话,先是打量了一番曲灵,又仔仔细细地将这间二十平米左右的办公室好好地看了一遍,而后说,“我是在你之前的档案管理员,我叫李静。”
  “原来是李姐啊,之前就听过你的名字,你身体好些了?”曲灵热情地问。
  “嗯,好多了,休息了两三年,总算把身体养得差不多了。”她自顾自在椅子上坐下,开始问着关于档案整理的问题。
  曲灵自然是句句有回答,但回答出来的话看似知无不言,但细琢磨,就跟没说一样。
  等她问了两三个问题,曲灵才问:“李姐,你今天过来是?”
  李娟:“我过来看看,休息这么久了,也该回来上班了,不能白拿工资不是。”
  曲灵很认同地点点,睁着大眼睛问:“那李姐,你要去哪个部门上班啊?”
  李娟一噎,要不是眼前这个姑娘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看起来单纯得很,刚刚自己套话,也一无所觉,她都以为是故意这样问的了。
  这不明摆着呢嘛!
  李娟索性也就直说,“听你这话问的,我休假之前是档案管理员,现在回来,当然也是喽,这还用问吗?”
  “啊?”曲灵睁大嘴巴,眨眨眼睛,有些懵地问:“那我呢?我也是档案管理员啊。”
  李娟嗤笑出声,说:“凡事总得有个先来后到,至于你,矿上岗位那么多,自然是给你调到其他岗位去。”
  “可是,可是……”曲灵可是了半天,也没可是出个所以然来,忽地就“哇”地一声哭了。哭声贼大,一下子就把李娟给惊呆了,眼看着曲灵的眼泪就跟雨点似的,“噼里啪啦”往下掉。
  李娟不耐,不屑,又着急,连忙吼着“你哭什么!”旁边就是阅览室,经常有厂领导去那里看报纸,要是有领导过来问,就不好说了。
  可是她越吼,曲灵的哭声就越大,嘴巴里呜哩哇啦的不知道在说什么,哭得李娟愈加烦躁,一个十八九岁大姑娘的哭声比一两岁小孩子的还要让人难受!她想伸手去捂曲灵的嘴巴,可偏偏曲灵比她高了差不多一个头,她刚踮脚伸过手去,就被曲灵给躲开了。
  李娟深恨自己刚刚太过于
  小瞧人,把自己心里话说了出来,这不是闲的,没事找事吗?直接找高处长,要求回原岗位,让行政后勤管理处直接下通知不就行了嘛!
  她本来没打算这么快就上班的,家里有亲戚在人民医院上班,能给她开出病例证明来,隔一段时间往矿上送上一张,她就一直在家里头休息了两三年,把孩子带到了能上托儿所的年龄。
  她虽然一直休假没上班,但在行政后勤管理处,一直有眼线在。之前就听说高处长想要将档案室重新整理,实现它的功能,她一听,就觉头疼,之前她也不是没整理过,越整理越乱的经历还留存在大脑里,想一想都觉难受,她是坚决不干的,所以高处长问她能不能来上班,不能上班的话就要安排新人的时候,她就肯定地答复,不能上班,爱安排谁安排谁。
  可谁知道,这烂摊子有人收拾了,还收拾得挺好,她这心思就活动起来,毕竟,档案管理员可是个好岗位,工作清闲、滋润,不忙不累,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照顾孩子。她能请两三年的假,可也不能一直休假,早晚得上班的,与其换岗位,还不如就在原岗位上呢。
  至于现如今的档案管理员,不过就是个新职工而已,想让她滚去别的岗位,不是啥难事。
  却没想到,这个能将档案规整理顺的档案管理员,却是这么个货色,一言不合就哭闹,当这里是幼儿园呢!
  真让人看不起!
  看不起归看不起,可是由着曲灵这样哭闹下去也不是办法,李娟只好暂时安抚她,“你别哭了,有什么话好好说!”
  “呜呜呜……”
  “大不了我请你吃顿饭,去食堂,不,去饮食店请你吃饺子。”
  “呜呜呜……”
  李娟头疼极了,呼吸急促着,她按住自己蠢蠢欲动,想要跟揍儿子一般,伸向曲灵的巴掌。
  “呜呜呜……”
  李娟受不住了,转身出门,疾奔而走。
  等她脚步声消失,曲灵的哭声才停下来,紧接着,张姐从隔壁冲过来,忙不迭地问:“怎么哭成这样了,她欺负你了?”
  曲灵擦了擦眼泪,朝着张姐笑了下,说:“没事。”
  张姐瞧着她满脸泪痕,脸上还有眼泪珠挂着,眼皮和鼻头都是红肿的,心里头也不大好受,说:“她那个人就是这样,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她一来我就知道了,本来想过来的,可怕我馋和进来反而更坏事,就忍着没过来。”
  曲灵:“张姐,别担心我,我没事,就是她说要抢我的位置,让我的滚蛋,我心里头难受,就哭了。”
  张姐没来,反而更好,有她在,自己还不好发挥。
  张姐想想李娟的做事风格,这确实是她能说出来的话,不由得替曲灵愤怒起来,这人得了便宜吧,还过来欺负人,这都是什么人啊!
  她叹息着,去投洗了湿毛巾,递给曲灵。
  曲灵接过来,却没有擦脸,只擦了擦手,垂头想了一会儿说,“张姐,我去一趟高处长那里。”
  张姐下意识就以为她是要去告状,忙说:“你别鲁莽,领导们都不喜欢动不动就告状的。”
  曲灵笑了下,走到洗脸架子前,将毛巾投洗干净,拧干水分晾好,说:“放心,我不是去告状的,我就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和张姐说,她不想说谎骗张姐,但也不想告诉她自己的真实目的,索性就说:“你放心,我不会鲁莽行事的。”
  “那好吧。”张姐说,“忍一时之气,免百日之忧,千万别意气用事!”
  以自己的性格,如果李娟敢这样欺负人,一定豁出去大闹一场,让这个矿区的人都看看,李娟是个什么货色,可小曲毕竟不是自己,单蹦一个没人依靠的孤女,太好欺负了,背后使点小绊子,她就得摔个大跟头,真为她好,就得劝说忍着。
  不过,她找高处长真不是告状去的吗?
  曲灵当然不是告状去的。她一路抹着眼泪从四楼下到高处长所在的二楼,敲敲门,等听见里面传来“进”时,曲灵的眼泪已经如开闸水龙头一般流了出来。
  曲灵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有这本事的,大概是父亲去世的时候哭太多了,留下的后遗症吧,反正只要她想哭,就能立刻哭出来,眼泪什么时候流,流多少,收放自如。
  高处长抬头就看见了泪流满面的曲灵,立时吓了一大跳,连忙从座位上站起来,“小曲,你这是怎么了?”
  曲灵连忙挥起袖子,擦眼泪,她穿的深蓝色的秋冬工服,极为耐磨的材质,但表面粗糙,不怎么吸水,一袖子下去,眼泪没擦完,反而甩了一些在地面上,她忙又掏出手绢来擦,一边擦一边含糊不清地道歉,“处长,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哭的,就是眼泪控制不住。”
  高处长叹口气,走到门口,将屋门的缝隙开大了些。对方虽然只是个十五六少女,但到底也是女同志,这样哭哭啼啼的跑过来,被人看见,影响不好,这样大大方方的,谁路过都能看见,反而不会被人说三道四。
  他又走过去,倒了些热水在茶杯里,递给曲灵,说:“不管有什么事,喝口水,坐下来,慢慢说。”
  曲灵眼泪终于流得没那么凶了,她用手绢拼命擦着眼睛,眼皮附近通红一片,双手接过水杯,捧着,使劲儿想要挤出个笑脸来,可惜因着哭泣,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露出的笑比哭还难看,高高的个子哆嗦着坐到高处长所指的凳子上,喝了口水后,明显好了一些,便又忙不迭地道歉,“处长,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我……”
  她脸上露出懊恼、愧疚之色,好似刚刚过来,是因着一时冲动,这会儿冲动劲儿过了,便有股子想要逃跑的冲动。
  她的这些心理活动,高处长通过面部表情看得一清二楚,同时也很好奇,她哭得这样厉害的原因。
  不过,也没催促,由着曲灵又喝了两口水,眼泪慢慢止住,只剩下无意识的抽噎。
  可是等了一会儿,曲灵的眼泪没有征兆地又如淅淅沥沥地流水一般,流了出来,高处长便有些烦躁起来,压着声音追问道:“你到底是怎么了?”
  曲灵将水杯放到一边,把眼泪擦干净,又吸了下鼻子,这才开口,“刚刚,以前的档案管理员李娟来找我了,她说,她说,她要回来工作,要我把档案管理员的位置归还给她,我……我……我特别喜欢这份工作!处长你说让我把档案整理好,要恢复66年以前的样子,我就去找邹师傅请教档案归类的方式方法,找生产和技术处的同志们了解资料的性质……起早贪黑地想,该怎么把工作干好……我用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才把档案室弄成现在的样子,要让我离开,我舍不得,呜呜呜……”
  原来是这事。知道缘由,高处长反而松了口气,立刻开始在心中怒骂李娟,事情还没有个定论,就跑去曲灵面前说了,这是笃定自己一定会答应,胸有成竹?
  高处长一直对李娟是不满的,哪个领导能容忍手底下的人两三年请病假不上班?况且调曲灵过来之前,他还特意问过李娟,如果那时候李娟能回来上班,这个位置怎么可能轮得到曲灵?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看到曲灵把档案室捋顺了,做出成绩了,来捡现成的了!
  李娟的想法,没有跟自己这个直属上司,行政后勤管理处的处长说,却跳过了他,直接去找了厂革委会主任,就是想让主任直接给自己施压,弄得他心里头非常膈应,本就压着这个事儿没同意,她又整来这一出!
  她公公是在市革委会的,有些小权利,可那又如何,管天管地也管不到均州矿一个处长头上,革委会主任施压又如何,横是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儿把自己这个处长给撤喽。况且,这事儿说出去,着实不光彩,卸磨杀驴,见功劳就抢,革委会主任自己不会担这个名声,坏了名声的,还不是自己?
  高处长本来就不想答应,有了李娟这一出,就更不能答应了。
  忍住泪水的曲灵再一次开口:“处长,我知道李娟姐家挺有势力的,听说她公公是市革委会的领导,处长,你一直都很照顾我,可别因为我得罪了他们。我虽然心里难受,但还是懂得顾全大局的。”
  “我……”曲灵抿了抿起了皮的嘴唇,“我愿意让出档案管理员的位置!”
  曲灵说出这样的话,高处长并不算意外,毕竟她之前连矿上的房子都退还了。可这番话听着,高处长心里头不是滋味,李娟以权压人,压的可不止是曲灵,还有自己啊,听听,连曲灵都知道他们势大,怕自己不照他们的办会吃亏。
  笑话,自己一个堂堂的处长,还能怕一个小小的干部不成!李娟有本事,倒是直接让她公公过来跟自己理论,看他堂堂一个市革委会干部,有没有脸抢一个小姑娘的劳动成果!
  这么想着,高处长心里头舒服了许多,在不过分伤害自己利益的时候,他是愿意维护公平正义、维护弱小的。况且,李娟的所作所为明显没把自己看在眼里,既然这样,就别怪他只能公事公办了。
  下定决心,高处长看向曲灵的目光又柔和了许多,“你这位小同志,对待工作的态度太不严谨了,既然让你做档案管理员,就是矿区对你的信任,你怎么能轻易说离开呢?”
  曲灵猛然抬头,惊喜过后就皱起眉头,显得非常担忧。
  “高处长,我是想一直做档案管理员的,可是……可是我怕你受到牵连……李娟姐说,李娟姐说……算了,算了,她没说什么。”
  曲灵闭紧了嘴巴。
  话说一半就不说,最叫人难受,看这欲言又止的样子,就知道李娟说的不是什么好话,高处长还真就想听听。
  “她说了什么,如实告诉我,别怕!”
  曲灵瞄他一眼,眼神迟疑,稍后开口,“她说,她说高处长你,你是个好领导!”
  这话说的,支支吾吾,如果真是夸奖,她这么结巴做什么,再配上闪烁的眼神,高处长就知道,曲灵在说谎。
  “她到底说了什么,小曲同志,你不要撒谎,一五一十告诉我。”
  曲灵像是破罐子破摔了,猛一扬头,说:“那你听了可别生气。李娟姐说,高处长就只是个处长而已,矿革委会主任说一声,他就得乖乖执行,说她家里头势大,我就是一个没背景的孤女,高处长肯定是站在她那头的。”
  曲灵声音小小的,说到后面,几乎都没声了,一边说,一边觑着高处长的表情,唯恐他被气到的样子。
  高处长听得直咬牙,这个李娟,在背后,竟然是这么想自己的,不把自己看在眼里也就罢了,还把自己说成了势利小人,真真的可恶!
  他丝毫没有半点怀疑曲灵这话的真实性,毕竟曲灵还试图瞒着,是他追问得没办法了,才说实话的,再说,他活了四十多年,识人无数,别人的话是真是假,他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同志,在他面前撒谎,无疑就是关公面前耍大刀,拙劣得让人想笑。
  而曲灵不管是表情还有语言都透露出一个意思:我说的是真的。
  高处长当上处长好几年了,这些年在矿上,不说要雨得雨,要风得风吧,但手中权利不小,不管走去哪里,也都被人敬着,恭恭敬敬地称呼一声“潘处”,可到了李娟那里,自己就成了个无关紧要可以忽略的角色,真是可气啊!
  他忍耐着怒色,没在曲灵面前表现出来,说:“小曲同志,李娟她只是均州矿的一名普通干部,不管她家里有什么样的背景,都和均州矿没关系。你想想,李娟她找你,有没有可能就是为了吓唬你,让你自己主动提出调岗?”
  曲灵猛然抽了一口冷气,瞪大了眼睛,好似这种可能性让她震惊无比,过了好一会儿才说:“真,真的啊,她,她这么坏吗?”
  高处长笑了下,说:“总之啊,你不要听风就是雨的,回去好好工作,如果真有那样的事儿,也不会是李静通知你。”
  曲灵懵懵地点头,说:“处长,那,那我就先走了,今天麻烦你了,不好意思!”她说着,站起给高处长鞠躬,急急忙忙往外跑,快跑到门口了,又停住脚步,转头,说:“处长,要是李娟那边坚持想要回到档案管理员的位置上,你也别为难,就把我调走就行,我干什么都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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