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阿囡 第17节

  李学栋这个秀才有五十亩的免役田,现在李学栋家只有三十多亩水田,就由族里拿钱添足五十亩,加上两头牛,以及五间瓦屋,由李文华照管。
  宽老太爷的意思,这五十亩水田的收成和赁牛赁屋的铜钿,全数交给李学栋,其它几位族老都极其赞同。可李金珠坚决不同意,一定要按照常规佃田的规矩收租子和牛钱,至于那五间瓦屋,照佃田的规矩,都是免费给佃户住的,他们家也要守规矩,自然不能再另收瓦屋的铜钿。
  李学栋极力赞成他大阿姐的意见,宽老太爷和几个族老拗不过,只好依了李学栋姐弟。
  宽老太爷提议,族里每个月给李学栋五两银子应酬钱,二两银子笔墨钱,几位族老和当家人都十分赞同。李金珠再一次坚决不同意。
  她和几个妹妹都有手有脚,顾得住自己,也养得起学栋,再说,学栋是有廪米的,一个月一吊半铜钿呢。
  李学栋坚定不移的支持他大阿姐,这一条,宽老太爷和几位族老也没能拗过李家姐弟。
  宽老太爷提议在平江城给学栋置办一座三进的宅院,没等宽老太爷说完,李金珠就摇头摆手,坚决不要。
  最后,高先生出面,李金珠勉强退让了半步,宅院还是不能置办,但她们在平江城赁宅子的铜钿由族里支付。
  商量了一整天,李学栋带着姐妹四人移居平江城,从族里也就是拿了一份赁宅子的铜钿。
  李氏族里对李学栋这位十七岁的秀才公寄以厚望,可李金珠她们都知道李学栋这个秀才是怎么回事,族里的期望越重越厚,李金珠就越是心虚不安,族里给的每一个铜钿都是带着期望的,她怎么敢拿?
  就是这份赁宅子的铜钿,李金珠也想好了,一是这宅子越便宜越好,二是等她们在平江城站住步,她们就自己出这赁宅子的铜钿。
  第26章 父子
  李家姐弟怀着那份无论如何说不得的隐情,这也不敢要,那也不敢要,这让宽老太爷拧起了眉,心情十分郁结。
  诸事议定,李学栋姐弟几个赶回小李庄,宽老太爷心事忡忡的往家走。
  一进院门,看到院子里停着的大车,没等宽老太爷问出声,小孙子阿壮从厨房里冲出来,冲着宽老太爷兴奋的大叫:“翁翁翁翁!阿爹回来了!”
  宽老太爷的大儿子李文梁从厨房出来,笑迎上前,“阿爹回来啦。”
  李文梁三十出头,中等身材,壮实敏捷,一身靛蓝粗布衫裤干净整齐,国字脸上总是带着笑,一看就是个朴实又不失精明的庄户人。
  “不是讲明天回来?”宽老太爷看着大儿子,露出笑容。
  “老二昨天晚上回到了临海,我想着您信儿上讲的那样急,干脆就半夜启程,到家有一会儿了。临海的铺子阿壮他娘跟我一样熟,有她教待指点老二,不用我再多耽误。”李文梁一边说,一边仔细打量着父亲,“阿爹气色挺好。”
  “嗯?那个败家货,他还知道回来!他现在怎么样了?能看铺子了?”
  宽老太爷听到老二两个字就没好气儿。
  “老二现在比从前懂事多了,去年我让他跑了趟福州,今年又让他跑了两趟扬州,都妥妥当当的,阿爹不能总想着他小时候淘气的事儿。”李文梁笑道。
  “哼!”宽老太爷虽然哼了一声,可脸上却明显露出笑意。
  他这个小儿子聪明得很,原本,他对这个小儿子寄以厚望,以为家里要出个读书苗子了,谁知道,唉,他气极的时候,真想一棍子打死这个逆子!
  “不提他了,咱们到后院讲话。”宽老太爷拍了拍大儿子,示意道。
  两人进了后院,老伴儿送了刚出锅的一碟子鱼饼,以及一碟蒸米糕过来。
  李文梁烧水沏茶,宽老太爷拿起块鱼饼慢慢吃了,看着大儿子沏好茶,示意他先吃块鱼饼。
  “咱们族里两件大事,你阿娘跟你讲过没有?”宽老太爷看着儿子吃了鱼饼,才笑问道。
  “都知道了。不全是阿娘讲的。刚到镇口就遇到老三了,他跟着我回来,走一路讲一路,老三刚刚走。”李文梁笑道。
  宽老太爷听李文梁说遇到李文华了,有几分无奈的笑起来。
  既然是文华告诉的,那就是但凡文华知道的,文梁也都知道了。
  “刚刚议定了学栋到府学上学的事儿。”宽老太爷叹了口气,“学栋和他大阿姐,跟族里生份得很。族里的铜钿,他们姐弟几个异口同声,一个铜钿都不肯要,后来,还是托了高先生的金面,也就是收了赁房子的铜钿,这是怨恨族里呢。唉。”
  “听老三讲,秀才公和他大阿姐跟他一点儿都不见外。”李文梁惊讶道。
  照文华的说法,秀才公和他大阿姐跟他亲近的很呢。
  “老三是个傻子!他能看出来啥?唉,这事儿也怪我,当初既然出手帮了……唉!”后面的话,宽老太爷没说下去。
  当初他是真没想到学栋真能考中这个秀才!
  替学栋出府试、院试的铜钿,就是一时心血来潮,反正也没几个铜钿。
  甚至学栋考过府试之后,他都没敢抱过任何希望。
  县里的几个秀才,哪一个不是从小儿起,就以神童闻名全县的?
  学栋能考中这个秀才,别说他,连高先生都意外得很,一个劲儿的说这是李氏一族的气运动了。
  “阿爹别想太多,秀才公姐弟几个对族里有怨气,这是人之常情,就是咱们,一提起族里,不也是一肚皮怨气?
  “好在以后日子长着呢,往后,咱们对秀才公一家以诚相待,不过早晚,肯定能真心换真心,人心都是肉长的。”李文梁这话不全是宽慰。
  “嗯,我也是这样想,唉,也只能这样了。”宽老太爷又是一声叹气。
  他们旺字房接掌了族务,丰、盛两房虽然不敢言,可不一定不敢怒,更不可能服气服软,往后还不知道生出什么事儿来。
  他们旺字房和满、祥两房的男丁加一起,也没丰、盛两房人多,要把这族务执掌下来,他们旺字房就只能紧靠着学栋这个秀才公,他们家和学栋一家,无论如何都不能生份了。
  “秀才公什么时候启程?我送他们过去吧。”李文梁建议道。
  “叫你回来,就是打算让你陪着学栋一家过去安顿。这两天就得启程,学栋到府学报道是有期限的,你多带几张银票子过去。往后,学栋那边的用度,不用族里公中出,咱们自己贴补。
  “还有,学栋那个大阿姐,主意大性子倔,也是个有本事的。这一路往平江城安顿,你别跟她拧着,也别替她作主,更不能插手她们家事。”宽老太爷顿了片刻,才接着道:“就是学栋的事儿,也听他大阿姐的。你就是尽心尽力的帮衬。”
  “好。”李文梁点头,“我听老三讲的时候,就觉得秀才公这个大阿姐厉害得很。”
  “嗯。”宽老太爷嗯了一声,不知道想到什么,出了好一会儿神,看着大儿子道:“我小时候,听族里的老人讲,咱们李家的风水全在李家女子,李家每一趟兴盛,都是靠李家女子,李家这一次真要是气运动了,这个气运,说不定就应在学栋这位大阿姐身上。你要尊重她。”
  “阿爹放心。”李文梁笑应。
  宽老太爷和李文梁又说了些族里的大事小情,老伴儿喊吃饭,两人出了后院,刚刚坐下,李文华一头扎进来,“出事了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宽老太爷急忙放下筷子。
  “别急,好好说话!”李文梁站了起来。
  “小李庄李文才家那俩小的,被人家打了!打的……”李文华浑身上下散发着激动和兴奋,两只手乱比划,“这儿这儿,全是血!血淋淋!”
  宽老太爷皱起了眉。
  “打过秀才公的那俩?怎么回事?谁打的?”李文梁松了口气,按着李文华坐下,倒了杯茶递给他。
  “我瞧着这就是报应!这就叫报应不爽!大家都这样讲!”李文华仰头喝了茶。“就在离咱们李家集不远,快到小李庄的时候,说是那俩夯货冲撞了两个过路的客商,那俩客商也不知道做什么生意的,一出手就是狠手,也不知道用什么打的,打的学福和学寿满头满身的血,头上,就这里,被打的这么长这么宽一道血口子!啧!吓人!”
  李文梁瞪着李文华用力张开的手指,他这个堂弟这手指张的,真要有这么长,那还得了?
  “你别不信哪,真就这么长,至少得有三寸,就在头上,从这里到这里!啧,全是血,真吓人。啧。”说到真吓人,李文华相当满足的啧了一声。
  李文梁看向他爹。
  宽老太爷皱着眉,挥手示意李文华,“行了,回去吧,你都多大了,你瞧瞧你,再怎么,也不该这样幸灾乐祸,折福份!赶紧回去吧,这事体别再提了!”
  “我哪有,我就是……那我走啦。”李文华舌头打结,赶紧站起来往外走。
  “在这儿吃饭吧。”李文梁跟在李文华后面挽留了句。
  “不用,我家里饭都盛好了,你们吃吧,我回去了。”李文华连走带跑回去了。
  看着李文华出了院门,李文梁看向他爹,“阿爹?”
  “咱们秀才公哪有这本事。文华那句话说得对,报应不爽。吃饭吧。”宽老太爷示意大儿子。
  第27章 管事们
  李家姐弟五个人的行李收拾起来极其简单。
  李秀才家那五间大瓦屋里,只有两架织机一台纺车,两张床、一张瘸了腿的桌子和一把破竹椅子,这几样破家俱要是带走,雇车的铜钿都得比这些家俱值钱。
  李金珠算算帐,咬牙舍了这几样家俱,留下来给佃种那五十亩田的族人了。
  除了几大筐新打下来的稻谷,七八只杀好腌起的鸡,半筐鸡蛋,秀才公和他四个姐妹其余的行李,一共只有两个中等箱子,外加一个不大的破布包袱。
  两个箱子里一个装着书,另一个装着笔墨纸砚,连箱子带东西,都是洪家给的。
  李文梁去了趟高家集,请高先生陪同,一起送李学栋到平江城入学。
  一大清早,李文梁带着两个李家后生,赶着两辆大车,先到高家集接了高先生,再一起赶到小李庄。
  两个后生赶车,李学栋和高先生、李文梁坐一辆,李金珠姐妹四人坐一辆车,在满村人羡慕无比的瞩目中,出了小李庄,赶往平江城。
  ………………………………
  顾砚这是第二趟到睿亲王府平江别业,头一趟过来,是他七岁那年,他跟着父亲巡查江南,在平江别业住了一晚。
  那一趟是天将黑时才到,第二天一大清早就走了。
  这已经是极其遥远的往事了,他只记得平江别业大门前有一座桥,桥极其宽阔,别的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从前那回,他无数次去临海镇。为了节省来回的时间,每一次,他都是从扬州直接过江,住在那座石头巨兽里,连吃饭时都在处理公务。
  那时候,他一直以为平江别业是一处享乐之地,一趟都没过来过。
  长随在前面引路,一行人马穿过一片郁葱的树林,停到了一片浓绿的小山丘旁,一道宽阔的青石台阶起自小山丘,十来级后就绕入小山丘后。
  “这是正门?那座桥呢?”顾砚下了马,随口问道。
  “咱们别业共有五座门,其中两道水门,五座门不分正门偏门。世子爷说的那座桥,是往平江城最近的一道门,和这座门一东一西。”长随急忙欠身答话。
  顾砚喔了一声,大步上了台阶。
  刚刚转进小山丘,远远的,别业总管事洪伯带着十几个管事,一路奔跑迎出来。
  “让他们慢点,不必着急。”顾砚站住,吩咐了句。
  石滚忙扬声转达。
  十几个管事急忙刹住步,由奔跑而急走,迎了上来。
  “我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向行止随心,说来就来了,又不会怪你们没有迎接,怎么还这么慌张。”顾砚看着老管事洪伯奔到面前,笑道。
  “这是世子爷体贴小的们。前天中午,老奴就接到信儿了,老奴以为世子爷要从西门过来,一直守在那边。
  “上回见世子爷,世子爷还只有这么高,一晃六年四个月了。”洪伯看着顾砚,眼泪下来了。
  照睿亲王府的规矩,杭城和平江别业的管事们自小儿要在杭城或平江城长大,十五六岁到京城王府当差,四十岁以后,再回到杭城或者平江别业领差使。
  两座别业的总管事,都是跟在睿亲王或者顾砚身边侍候了多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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