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停!”
随着这一字落下,第一轮冲锋的叛军基本解决的差不多了。可李沙棠听着耳边的嗡嗡声,面色却愈发凝重。
黄昏光线渐渐下落,目之所望的尽头处,有一行数不尽的黑线踩着落日余晖哒哒走来。
声势浩大、人数极多,像密密麻麻的蚂蚁成群跑来。
李沙棠面色难看,她想到叛军人数多,却没想到人数这么多!
她凝神望着远处落日,心知时间不够了。
昨日与晴阳子的对峙场景再一次浮现在脑海。
那日她逃离皇宫时,无意中发现一个宫女长得像晴阳子。后面她再去地毯式搜索时,果然搜到了,不过晴阳子明显也没想着跑。
“殿下来了。”她温温柔柔地看着奔驰而来的李沙棠,面上不见慌张,“我猜你想问我......有关空净与白骨教的事情?”
还没待李沙棠开口,她便自顾自地接话:“此事说来话长,他曾跟两个人合作把势力扩大,但最后遭到了所有人的背叛。他死之后,他的势力便被那两人瓜分了。”
说完,她便笑着看向李沙棠,似乎也预料到了下一个问题。
李沙棠望着她问道:“你是我祖母身边的婢女吗?”
晴阳子温柔的面孔第一次出现了裂缝,她有些诧异,但还是认真解答了。
“是的,”她的眼神有些怀念,“公主殿下待我很好,她本来准备待我长大些,便将我送到小姐身边的。但很可惜......马车被一些人动了手脚,公主和驸马坠落山崖,我则因为年纪小,成功挂在树枝上,被一户人家救下来了。”
“所以哪怕你也讨厌出卖空净的那两人,但还是与他们合作,一起把太后和新帝诓骗到通向蜀地的路上,随后与他们联合绞杀了这群逃跑的人。”李沙棠若有所思。
晴阳子定定地看着李沙棠,似要在她脸上盯出朵花来。
她忽然发现,这个她从小照看到大的小女孩,她似乎从来没有真正看明白过。
小时候哭闹着要糖的是她,长大后冷静对峙的还是她。
晴阳子咬破牙齿内的毒胆,忍着苦意,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小心崔杜衡和杨元聪吧,他们是一类人。”
一类人。
李沙棠想着晴姑姑逐渐冰冷的面庞,视线里的黑点却愈来愈清晰。
一个银甲白袍的青年策马奔来,头顶银盔划过一道寒芒,径自射入李沙棠的眼底。
他俊眉修目,周身盔甲衬得他难得多了几分少年英气。
李沙棠蓦地笑了,她转头看向气喘吁吁跑来的沈九,往她肩上拍了拍,随后取过那个九成新的弓弩,手指在上面一寸寸地磨着。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眼看着乌压压的叛军即将兵临城下,李沙棠忽而高喝:“传我命令,敢死部队从侧门出,尽量拖延叛军脚步!”
正门的吊桥已经废了,再想出去,便只能从侧门了。
不过叛军主要在正门,从正门出也吃力不讨好,不如侧门出,打敌军一个措手不及。
随着对面几道鼓声,城门下已经开始厮杀起来。
李沙棠扫过人数较少的己方士兵,又看过人数较多但打得毫无章法的对方士兵,目光最后落在崔杜衡身上。
也不知他是真不懂兵法,还是故意的,叛军如此多人若都是如此打法的话,李沙棠不信他们能一路闯到永安城门前。
况且......李沙棠突然抓紧城墙,目光死死盯着崔杜衡挥舞雁翎刀的刀法习惯。
很熟悉,她忽而笑了笑,怎么会不熟悉呢?毕竟是跟她一模一样的刀法习惯呢。
她平日里很少当他面练刀,她也从来没见过他练刀。未曾想他的天赋这般好,竟从她寥寥几次的救人中发现了刀法痕迹。
若不是他叫崔杜衡,李沙棠这刻当真是起了爱才之心,想收人好好教导刀法。
战况逐渐进入白热化阶段,随着银甲将军的刀起刀落,永安的将士们明显有些吃力了。
一片寂静中,城墙上的守兵明显开始躁动起来。
“将军怎么还不派人去增援!我兄弟都受伤了!再耽搁下去,他会死的!”
“我听闻底下那位曾是将军的相好,说不准......”
“你放什么狗屁!你怀疑谁都不能怀疑将军!她在这站了整整一日,几乎滴米未沾!”
“就是!他们本就是敢死队,他们是为了咱们才拼死拖延时间的......”
这话一出,方才的嘈杂顿时归为一种更寂然的宁静。
李沙棠在这片宁静中动了动眉,指腹一直磨着,在内心飞快地计算时间。
叛军毕竟人多势众,哪怕有崔杜衡的故意捣乱,敢死队成员依旧所剩无几。
李沙棠皱眉抿唇,平生第一次希望太阳下降的再快些。
再快些,只要再快些,在彻底沉没前......
一道响亮的城楼钟声荡漾在永安上空,沈九踏着钟声疾步走来,面上是全然的欣喜,“少主!杜大人终于来信了!”
李沙棠颤着手,急忙撕开信件,一个“开”字赫然写在上面。
她深吸口气,冲无数躁动的守兵喊道:“开城门!按原先的部队编制出发!不要擅自行动!”
随着城门的打开,叛军群里发出一阵哄嘲笑声。
崔杜衡握刀的手有些颤,他缓慢抬头,就见李沙棠擦拭好弓箭,慢慢的,将箭矢放进、拉开。
耳边忽而传来一阵猛烈的哒哒声,他缓慢转头,却见李初熊戴着青铜面具,带着南蛮与陇右的混合军队飞驰而来。
现在的局势是两面夹击。
“主帅怎么办!”
“杨大人说过他随后到,咱们该怎么坚持!”
“主帅!主帅!主帅——”
一支箭矢迎着最后一丝夕阳破空而来,深深刺进他的胸口。
箭矢破肉的声音剧烈,带飞过程中,他眯眼看着彻底隐入阴影的李沙棠,浑浊脑子倏忽冒出一件事。
她的手法还挺准的,他上次捅了她哪里,她这次就射了他哪里。
分毫不差。
**撞树声猛烈,世界乍然黑暗,耳边终于归于寂静。
李沙棠眯眼看向护城林,随后收回弓箭,垂头与阿爹对视一眼。
下一秒喝道:“兄弟们!该收尾了!”
无数士兵欢呼着、嚎叫着,若饿狼扑食围攻叛军。
大局已定。
*
三日后,新帝登基典礼结束后。
咸安抚过新制的龙袍,因着史上没有女子称帝的先例,再加上她是个待产孕妇,所以尚衣局为她量身赶制了一套龙袍。
她有些迷恋地抚摸着,看了好久后,才念念不舍地抬头,望向李沙棠,“你真的准备辞官回陇右?”
李沙棠打量着这套龙袍,面上是由衷的高兴,“贺喜陛下得偿所愿。”
她话音一转,又道:“臣是陇右养大的,现下天下初定,臣还是想回陇右养老。”
“真的不留下来吗?”咸安不死心地望着李沙棠,“就为了朕留下来,可以吗?朕现在身边没有得力女将,心里总有些不放心。”
“陛下若信得过臣的话,可以试试沈九。”李沙棠诚恳说着,“她表面是臣的下属,实际是臣的好友。陛下也清楚她的本事,若不是那个贱籍,她本可以走得更远。”
“贱籍倒是小问题......”咸安喃喃着,忽而眉头一松,笑着看向李沙棠,“你若执意要走,朕也不拦你,只一点......”
她笑眯眯地看向李沙棠,“朕要封你为朝阳公主,统辖秦州、郝洲和渭洲。”
李沙棠一怔。
这三处虽不能代表
陇右,却已经是她大部分珍贵回忆的留存处了。父亲现在秦洲溯月镇旁边的汇阳县当县令,她回陇右必然也是去汇阳县的。
抛开回忆不提,汇阳县位于这三洲的中心,来往跑动也方便。
咸安见她静默许久,便摇晃着手里的圣旨,挑眉道:“怎么?你不同意?还想要更大的地盘?”
李沙棠猛然回神,她一股脑跪下来,迅速领旨谢恩,随后又被咸安扯起来。
她笑眯眯地看着李沙棠,意味深长道:“也不必动不动跪朕,你现在已经是朕的义妹了。”
公主不是随便乱封的,哪怕让李沙棠认咸安为义姐,这公主名号也不是白得的。
可咸安却转瞬拿出一份圣旨来。
联想到昨夜传来的,有关公主深夜还在召见大臣的消息。李沙棠的鼻头忽而有些酸。
咸安睨着她,有些不屑道:“这是对你功劳的认可,你可千万别想多了!”
还没等李沙棠开口,她又急忙道:“好了!我早上不止召见了你,你赶紧给朕出去,下一个大臣该来了!”
李沙棠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她按下不语,只在出殿门的那刻环顾一周。
果不其然,陆飞鸿正抓耳挠腮地站在门口,见她看来,耳尖立马爆红。
李沙棠笑了笑,随后路过他时,意味深长地说了句:“现今皇室血脉凋零,大臣都劝陛下产后广开后宫,陆都尉不妨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