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不过行至中途时,或许是他喝药喝习惯了,就再没发生过这种事了。
但她谨慎的习惯保留至今。
夜晚的后院没有多少人,婢女侍从都很少。
李沙棠安然走在小道上,凝神望着天边弯月,忽而幽幽叹了口气。
她与父母的关系再不好,他们之间到底还是关心对方的,只是她从不是父母心底最重要的那个人罢了。
而他......他的“父母”只把他当成一个金贵的物件,先帝对他的态度更是让李沙棠悚然。
如今她知道他那副冷漠刻薄的性子是怎么养成的了,摊上这么些父母,也是他的不幸。
这世道孝道大于天,他无法反抗,那不只能封闭自己了。
这般想着,她眼底浅藏的薄冰忽而化开些许,流出晶莹的泪珠。
她头一次这般急切地,想要替一个人骂人。
都是些畜生。
另一边的房间里,崔杜衡泡在冷水里,如瀑青丝散落桶中,宛若无形攀爬的鬼手。
他梳理着长发,垂眸洗去自己身上的酒意。
一阵冷风吹过,他漠然地看着自己生理性地颤抖,随后忽而望天,凝神望着天边弯月,侧脸寂寥无神。
*
翌日清晨,李沙棠大早收拾好自己,准备去让拓跋俊履行他的“赌约”。
她拒绝了随行的婢女,路过隔壁的院子时,脚步顿了顿。
按崔杜衡一贯的脾性来说,他这个时候应当起来了。
但是......
她瞥过安静过头的院落,手指不禁弹起了刀鞘。
到底叫不叫他呢?她一个人去找拓跋俊,传出去不太好。
而且他早上还得喝药,若没她在一旁监督,她怕他敷衍了事。
这般想定,她步子一转,径自进了崔杜衡所在的院落。
他的院落很冷清,庭院外连个扫洒的人都没有,也不知道是不是拓跋俊故意报复。
她慢慢踱着步,却还是在寒风的推动下,几步踱到了门前。
这是扇深红色的雕花门,色调浓郁深邃,雕花复杂细腻。
李沙棠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细细描绘着门上流畅的纹路。
寒风刹那间吹大,倏忽卷起她高束于后的马尾,划出一道黑色长虹。
与此同时,深红大门忽而打开,露出崔杜衡那张恹恹的脸。
两人视线对上。
寒风乍然停止,杂乱碎叶铺了一地。
良久后,崔杜衡眸底露出点笑意,轻声道:“阿妹来了?”
李沙棠一看见他,就想到他昨夜的模样。
她略微移开眼,嗓音有些冷硬:“我来监督你喝药。”
崔杜衡侧开身子,垂眸看着她擦过自己,大步走向那碗还冒着热气的药。
瓷碗内的药满满当当的,一看就没怎么喝。
李沙棠用手背试试温度,温热不烫。
她豁然转身,眉毛挑得老高,目光逼视着崔杜衡,“我若不来,你是不是就不喝药了?”
崔杜衡迎着她的视线,微微笑了下,却道:“阿妹不躲着我了?”
李沙棠一听他还敢贫嘴,心底杂乱的情绪与怒火一同猛升。
“你......”她还未说完,崔杜衡就几步走到桌旁,拿起药碗几口咽了下去。
他离她很近,又喝得急,她能清楚看见他唇角不经意沾染的黑褐色药渍,以及浑身充满侵略性的清苦药味儿。
“喝完了。”他略低着头,清透眼珠无辜地看着她,说话时还举着手里空荡荡的药碗微微示意。
李沙棠眼珠子微动,她垂下眼帘,叉腰走了几步,又转回来,瓦声瓦气地开口:“你药既已喝药,那咱们快去找拓跋俊践诺吧。”
崔杜衡的视线随着她,好声好气地应和下来。
两人收拾好桌面,随后缓步在连廊间。
越往前走,那边的婢女小厮越多,装横也越华丽。
他们到时,拓跋俊正巧用完早食,准备去后花园散散心。
他还未离开,就见着小径上联袂而至的两人。
他的脸色瞬间黑了一半。
李沙棠与崔杜衡一块走,只觉得哪儿哪儿都不痛快。
她视线微移,忽而落在拓跋俊身上。
他今儿穿着一身貂皮大氅,露出一段结实粗壮的脖颈,脖颈上还戴了一根由牛皮绳串成的狼牙坠。
“长得还行嘛。”李沙棠嘀咕着,连带着看他的目光又稍微顺眼了一丢丢。
崔杜衡抿唇,默不作声地走快了点。
不远处的拓跋俊耳朵动了动,忽而惊奇地看向李沙棠。
她方才在夸他?
这般想着,他稍稍调整了下姿势,力图让自己显得更轻松随意。
“你们来找我做什么?”他睨着逐渐走进的两人。
“拓跋少爷忘了咱们的赌约吗?”崔杜衡一边说着,还一边无奈地看向李沙棠。
李沙棠面无表情地看了拓跋俊一眼,转身就要走。
“魏姑娘等等!本少也不是那般不讲理的人!”拓跋俊一下扶着椅把手,急忙出声。
李沙棠背对着拓跋俊,忽而笑了笑。
平生第一次使用“美人计”,没想到还挺好使的。
崔杜衡悄然往旁边跨了一步,挡住李沙棠的身影。待完全遮住后,他这才笑眯眯地看向拓跋俊,吐出一句:“拓跋少爷先走。”
拓跋俊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
他冷冷地刮了崔杜衡一眼,甩着脑后的小辫子扬长而去。
*
南天商会的府库建在郝洲的驿枢处,此处四通八达、纵横交错,乃绝佳的货运之地。
府库门楣上方悬挂匾额,用厚重字体书写“府库重地”。门环为兽首衔环,叩之铿锵有声。
来往行人皆匆匆路过,未有谁停留。
唯有印着孤狼标志的三辆马车慢悠悠地停在府库处,由掌库亲自接待。
拓跋俊刚一下马车,还没走几步,就见崔杜衡以风一样的速度掠过他,飘忽间来到了李沙棠的身边。
他面无表情地拨正颈边的辫子,冷嗤一声。
不要脸。
李沙棠见着崔杜衡这么快的速度也懵了,她拧眉瞪着他,“你身子还没好全,不能用力过猛......”
她的手指忽而被他轻轻拉了下。
她凝神瞧去,却见他额头冒着薄汗,眼里却蕴着笑意。
她怔怔盯着他微涨的唇畔,脑子忽而糊成一团浆糊。
他在说什么?什么话要凑这么近说?
一股寒风擦过她的脸颊,凉得她一激灵。
眼看着拓跋俊逐渐走近,她急得拉住他的手指,示意他在她手心写字。
崔杜衡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随后隔着宽大袖袍,在她手心又快又稳地写下几个字。
李沙棠忍着掌心的痒意,凝神感受着他的笔画,渐渐地,脸忽而绿了。
她还以为他有何要紧事说呢,没成想是让她观察府库地势!
这不是当她傻吗?连这么点小事都要来特意嘱咐,还离她这么近,害得她紧张死了。
她还没呸出口,拓跋俊转眼便来到了眼前,两人交合的袖袍也随之分开。
“你们在干什么?”拓跋俊狐疑问道。
“没什么。”李沙棠面色一时没缓过来,瑞凤眼里还含着淡色,整个人无端显出几分冷漠。
偏偏拓跋俊就吃这一套,他舍不得逼问李沙棠,只好将目光转向崔杜衡。
崔杜衡喟然一叹,只道:“鄙人与舍妹乃小地方来的,从未见过这般恢弘的建筑,忽而心生感慨。”
拓跋俊听得眉毛一扬,他哼笑道:“算你有眼光。”
说罢,他率先转身,招呼来掌库:“带本少去装皮毛的库房看看。”
待掌库走到他身旁后,他又扭头看了眼李沙棠,与她对上视线后,这才别过脸,大步往府库里走去。
崔杜衡揉了揉太阳穴,待李沙棠担忧的目光瞥过来后,这才若无其事地放下手,与她一道进了府库。
*
库内光线昏暗,仅靠几扇高窗透入的微光照明。
李沙棠一进去,混合着木香的冷冽空气便扑鼻而来。
有些熟悉,又有些好闻。
她一边观察着四周,一边胡乱想着。
忽然间,一股独属于药草的清香窜进她的鼻间。
她耸了耸鼻子,余光快速瞟过后方的一间铁门,随后加快步子,面色如常地走向更深处。
*
夜晚,两道黑影从屋檐上掠过。
余风拨开乌云,露出些微的月光,莹莹洒在府库匾额上。
照亮了门口森严的守卫。
“你能行吗?”李沙棠趴在屋檐上看着崔杜衡,她用面巾覆面,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瑞凤眼。
崔杜衡同样以面巾覆面,他眼角沾了几滴汗珠,说话间气息有些不稳,“我行不行,你刚刚不是见识过了吗?”
李沙棠不屑撇嘴。
她方才留了力道,崔杜衡的速度说不上慢,但也说不上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