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我用药洗了他的记忆,他出不了大事......”李沙棠沉吟一会儿,还是道,“先留着吧,万一有用呢。”
  沈九忽然想起这药的渊源,这药原是南蛮人发明的,当年是用来......她猛地抬头看向李沙棠,眼里含着复杂情绪。
  这药,原本是给李沙棠用的。
  可最后连南蛮人都没想到,这药不仅没有毒倒李沙棠,反而还让她掌握了药理。
  李沙棠不知道沈九在想什么,她找沈九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目光游离一会儿,随后轻咳一声,还是下定决心,“许梅娘待会出狱,你去接她。”
  沈九回过神来,她没有立即应下,反而道:“少主不怕我被人认出来?”
  沈九这三年虽没在大众面前露过面,可三年之前,她还是风光无限的少主侍卫长,跟着李沙棠干过不少上山下海的混账事,保不齐有人见过她。
  李沙棠闻着粥香,腹中忽而有些饥饿。她揉了揉肚子,只道:“你乔装一下,应该没什么问题。这事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
  沈九笑着应下,她应下后没急着走,反而悠悠道:“少主饿了吧,这粥估摸有剩余,您便跟着明书一起喝罢。”
  李沙棠轻咳一声,随即步履飞快地进屋了。
  *
  空气潮潮的,到处弥漫着腐朽的霉腥气。
  青铜灯座上的幽蓝烛火微微晃着,随着铁栏外狱卒们的笑闹声舞动。
  许梅娘蜷着身子,整个人陷进茅草堆里,空茫地望着桐油灯。
  那里只剩指甲盖长的一截了......
  思绪翩转间,铁栏杆忽然发出一阵摩擦声,许梅娘抬眼看去,原是狱卒拿着钥匙,在给她开门了。
  “出来吧。”
  狱卒嫌恶的目光从许梅娘糟乱干枯的头发,扫到她血迹斑斑的手指,抬手指了指外面,“你自由了。”
  自由......
  许梅娘恍惚了好一会儿,这才吃力地起身。她起身时,双手撑地不小心多用了点力,痛得脸皮皱起。
  “快点!”狱卒等在门口,不耐烦地唤道。
  许梅娘讷讷点头,一瘸一拐地尽力跟着。
  狱卒在前方大步走着,丝毫没有顾及许梅娘的身体。直到走到府狱门口,狱
  卒才忽然停下来。
  “你娘来了。”
  狱卒一边接过门口布衣少女递过来的荷包,一边对着许梅娘说着。
  许梅娘迟疑地抬头看去,就见一个面黄肌瘦的小丫头怯生生地看着她,她刚想说什么,就见那个小丫头对她悄悄地比了个手势。
  许梅娘安静了。
  狱卒走后,小丫头给许梅娘递了一块干净的粗布,让许梅娘把头发包起来。
  许梅娘依言照办。
  回去的路很长,许梅娘腿脚又不方便,小丫头只能扶着她慢慢走。
  “你的手和腿......”小丫头安静了一路,终究没忍住。
  许梅娘看着手指上的伤疤,感受着小腿上的疼痛,不在意地笑了笑,“他们上了夹板。”
  小丫头又安静了,她一个劲儿地盯着许梅娘的伤口,眼神明明灭灭,似含了数道复杂难辨的光晕。
  许梅娘垂着眼,扶着小丫头专心致志地走着。
  路旁的决明子颜色鲜艳,棕色的粒子散落台阶,混迹在枯黄的杂草中。
  许梅娘忽然停下来,专注地看着台阶上的决明子。她的眼角早已泛起细细的皱纹,可这一刻,她的眼里忽然重返少女似的光泽,带着一种看破岁月的朝气。
  小丫头也看向决明子,虽然摸不着头脑,却还是耐心地陪着。
  过了很久,许梅娘才走过这个台阶,慢慢走出这个巷子。
  小丫头扶着她,转眸看见转角的石碑,上面赫然写着几个迥劲有力的大字。
  欢庆坊。
  *
  走过几个人多的坊区,路边忽然多出一辆简朴的马车。
  许梅娘面色平静,由着小丫头扶她上车。
  “你早认出我来了?”
  一上马车,小丫头就脱掉了伪装,一改先前细细弱弱的声线,露出原本磁性的嗓音。
  “沈大人好。”许梅娘笑了笑。
  沈九挠了挠头,不知道说些什么,想了半天,最后也只是干瘪瘪地来了句:“你挺敏锐的。”
  许梅娘坐得很直,尽量不挨着车壁。听到沈九的夸赞,她也只是平淡回道:“多谢沈大人夸赞。”
  沈九瞅着许梅娘,内心浮现一种困兽出笼的奇异感。这让她觉着熟悉,可又记不清从谁身上感受过了。
  到底是谁呢?
  *
  未时。
  东郊庄子。
  许梅娘刚洗浴完,明书也醒了。
  沈九正在逗弄明书,就见许梅娘掀开帘子,紧张地望了过来。
  沈九揉了揉明书的脸颊,起身招呼许梅娘,“快来看,小明书这几天可胖了不少。”
  许梅娘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走到明书面前。她看着儿子日渐红润的脸颊,轻声问道:“明书......你还认得阿娘不?”
  明书坐在床上,上下唇抿着,一双眼滴溜溜地盯着许梅娘。
  就在许梅娘内心颇感失落时,明书眼眶里忽然冒出一点泪花,他张开细瘦的胳膊,对着许梅娘喊着:“阿娘,抱抱。”
  许梅娘看着儿子的眼泪,心里又喜又疼。她一把抱住明书,疼惜地揉着明书泛着几分血色的面颊,喃喃道:“胖了,有血色了。”
  明书学着许梅娘的样子,也一把摸上许梅娘的脸颊,嘟囔道:“阿娘瘦了!”
  许梅娘忍了几天的泪意终于奔流而下,她抱着明书,宛若抱着最后的稻草。
  后头的沈九早就退出去了。
  *
  明艳的火光在红烛上摇曳,徐徐洒下一片橙红光影,照在热气腾腾的菜肴上,衬得菜肴格外诱人。
  沈九递了碗薏米山药粥给许梅娘,嘱咐道:“你遭了三天酷刑,先喝些粥暖暖胃。”
  许梅娘低头接过,她喝了几口,热气氤氲了她的眉眼。
  一片恍惚中,沈九听见许梅娘问:“这么久了,沈大人背后的那个人还不愿意见我吗?”
  沈九手一顿,白瓷勺撞在白瓷碗上,发出清脆的鸣击声。
  许梅娘听见声音却没抬头,只是小口地喝着粥。
  沈九盯着许梅娘,橙红的光影模糊了许梅娘眼角的皱痕,点燃了她眼里熊熊燃烧的烈焰。
  “你......想见她吗?”半响后,沈九才干瘪瘪地问道。
  许梅娘这才抬头,极为肯定地点点头。
  “你每日喝的粥都是她吩咐做的,她也不是什么坏人......”沈九说到后面,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好吧,我去跟她说,但她不一定答应见你,她见你是有风险的。”
  沈九最后还是应下了。
  *
  翌日,辰时。
  西堂门外,白玉桥下。
  一面牛皮大鼓巍然耸立在西角门处。
  一个穿着粗布麻服的妇人面无表情地走到这里,她恰巧错开御林军们巡逻的时间,与官员们下朝的时间接轨。
  只见这妇人弯腰握着红木大锤,咬牙使劲儿,直到双掌伤口复裂,泪泪鲜血流出,她终于举起大锤,往登闻鼓上狠狠一砸!
  第39章 含冤自尽三公子好大威风。
  这一声震天动地,宛若九天神剑,狠狠地刺向每个闲聊下朝的官员们的心口,将他们鲜红的心脏都刨出来瞧一瞧。
  刚走开的御林军纷纷抵达现场,为首的将领皱着眉头,试图与这犟着眼神的妇人沟通。
  “你可知这鼓不能乱击!如你这般的平头百姓,擅自动鼓是要遭大刑的!你现在走开,我还能当没看见,你最好考虑清楚!”
  许梅娘依旧固执地站着,她目光涣散,任凭四周目光如狼似虎。
  那御林军将领眼见着说不动这妇人,心下一急,径自上手扯着妇人,准备将她强行拉走。
  “慢着!这妇人所求为何!”
  御林军将领眼神不耐地看过去,却见崔杜衡快步走来。他将眼神一敛,恭声道:“崔先生,这妇人蒙昧无知......”
  “我问她所求为何!”崔杜衡忽然高声喝道,“她手上伤痕遍布,却依旧执着地敲响了这面鼓,你说!她所求为何!”
  御林军将领哑口无言。
  就在双方争执的这段时间里,其余下朝的官员也纷纷赶到了,连最德高望重的那几位都远远地缀在队伍后头。
  御林军将领惊觉自己犯了个大错误,他抹开手心的冷汗,刚准备将这妇人强硬地带下去,这本来犟着不说话的妇人突然尖声喊着。
  “世道不公!还我清白!饶我性命!”
  那尖叫声无比刺耳,比乌鸦粗粝的叫声还难听。
  那妇人就一边喊着,一边发疯似地哭着。
  就在其中一个御林军即将靠近妇人的时候,那妇人突然扭头看向他,朝他森然一笑。
  下一秒,一阵刀剑刺破皮肉的嗤声乍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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