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姐姐,你别担心,我与陶安留了后手,即便有意外,他自己也能保身。”
鹦鹉又开始理羽毛,偶尔理理林言衣服的边角。林言被飘起的散碎羽毛弄得鼻子发痒,他皱一下鼻尖,又越过鹦鹉的翅膀去看黛玉。
“况且现在看荣国府那边的情况,傅大人只怕是最不愿意出意外的人。”
“他想插手,替太上皇插手。”
林言点点头,接口道:“宫里的娘娘新丧,皇上再如何也该在朝臣面前做出惦念旧情的模样。这会忽然拿旧时贵勋家开刀,宫里的情况只怕不好。”
“哪里是突然呢?”黛玉忽然道,她的嘴角浮现起一抹冷笑:“最开始的时候,不是还有隐约的针对冲着荣国府府上么?”
只是那会是王熙凤那边的事,却没有很当心,知直觉以为皇上会惦记那样细微的勾当。
“你说,究竟是怎样的事,叫北静王都不好多开口,却以为能在你这里谋一份生机?”
她说的是问句,神色却透着笃定。
窗上蒙着白,白里却框着南地的天。好像一块长方形的彩玻璃,重重叠叠的山是玻璃在里面碎裂。
花花绿绿,多么好看,只是等到端在手里细瞧,那便是遭了道——啪啦——碎在手里,一股股红就冒出来,落在地上,滋养着肉眼看不到的成算。
“荣国府不敢。”
“但是皇上要。”林言面前的一杯茶打开,鹦鹉走下手腕,又在茶杯前自照身形。他掸去衣袖上的褶皱,苍青的底色上排着横枝缠绕的暗纹,在光下溢散出红的紫的光晕。
林言眯一眯眼睛,将王妃的那一封收起,荣国府的那一封依旧摆在桌上。
“来不及,即使有心也来不及。”
黛玉默然,心知林言说的是实情。
荣国府以为是自家遭了设计,以为是政敌钻营出的诡计,时运不济天道不公,却没想到是一招抽筋洗髓的主意。
当年梦里的大观园,树上缠的红绢花如幡旗,如今看来倒真像是冥冥中的设计。
烈火烹油一样的盛景被那个园子捧到至高处,之后便也由那些幡旗来引自家的魂。
皇上已经迫不及待。
莫说家产充公,却要看昔年甄府获罪,不也有物什到贾府里?
只要稍微运作,就有一笔现成的打点前路。傅正便是因此才上心,他需得插足这一场设计,以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盯着——有一个裂口,之后再敲钉子就容易。
林言忽然想到窦止哀,父亲刚走的时候,窦止哀也是那样突兀地出现,又以‘局外人’一般堂而皇之地全程照顾林言与黛玉二人,从始至终没叫贾琏在林府资产上多得意。
而现在也是和当初差不多的情形,却好笑太上皇的计策是‘旧瓶装新’。
只是这一次‘无依靠’的是公府,‘琏二爷’成了今上,‘窦止哀’的席位被傅正顶替。
鹦鹉突兀地叫一声,洁白的羽毛好像披了层金。王妃从前喜欢鹦鹉学舌,从择选开始便尽是漂亮翎羽,只一眼望去便知金贵华丽。
手指盖上杯盏,林言怕鹦鹉贪嘴喝坏肠胃。然而鹦鹉不解他的好意,气哼哼用嘴巴在他的指缝间挖掘。
林言这时并无意感知,他仍看着那漂亮的长尾,那一翘一翘的尾巴惹得他出神。
这会已经事到半程,傅正的插手到底晚来一步。今上如今得意,而那些已经得手的‘资产’,这会是否又到了他预想中的位置?
黛玉见林言一直望着某个方向,便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如今天色暗下,层层叠叠的山更加像是玻璃上的裂纹。好端端的彩玻璃,这会无端便多了狰狞的意味。
远远的,民家的炊烟升起,更使那界限变得模糊不清。
那个方向......黛玉若有所思。
秦家的军队在那里留有足迹。
第175章
姐弟俩杨府小话
杨俨一直发着怔,外面响着搅扰的人声,这在惯来安静的杨府里非常陌生。院里的两棵树好像也不习惯这样的热闹,勉强洗刷一树叶子,使眼色清明。又因为木讷,那清新的颜色里好像透着捂干的沉闷。
一只小核桃投到他的桌子上,又听嬷嬷急道:“二姑娘,怎么能搅哥哥温书?”
“没事,叫她来吧,我现在没在看了。”杨俨说完,后知觉姐姐也一定一起过来,于是便讷讷不再吭声。
杨芷在杨府中的威信很重,在她彻底否决去金陵的话之后,更是显出几分做主的架势。而她也确实来了杨俨这里,溜到弟弟桌边,见他案头的字帖又换回广昌公。
“父亲着人回来说的,他因事离了主城,这几日都不回了。”她的声音柔软得有些刻意,却也缓和些杨俨的尴尬。
“父亲又是去问粮了?”
“约莫是。”杨芷没把话说死,她自然知道粮食的短缺是大事。尤其前面好好按时按量发放,这会主城里都跟不上,旁的地方难免生出些风波。
杨治中是一贯为这件事忙碌,但特意为此出去......
杨芷沉默片刻,想着沈大人当初既然这样做了,应当预料过粮食见底的窘迫,不该没有防备的。
可她的弟弟却垂头丧气坐在椅子上,手里的笔只随意搭在砚台——这会正滚下来,在桌上纸上留下一道长长的‘驻足’。
“这是做什么?”
杨府的大姑娘,眼见着得了州牧夫妇的喜欢,从来爱念叨的嬷嬷也不太敢支吾她。杨芷见弟
弟面色不好,便叫嬷嬷丫头抱着妹妹出去看彩霞,只自己挨在杨俨跟前。
原本她脑子里还想着前面闹别扭的事,这会却一点郁闷都生不出来了。
“......我本以为,沈大人一定会有新主张。”杨俨头还低着,在他姐姐眼里只露出一点发旋。
“这是什么话?沈大人在这里为官,成效如何咱们都看得到——你瞧那矿坑、书塾、田埂,哪里少了他的功劳?”杨芷说着,心中又有些连带的得意:“还有林夫人,她多好,现在学塾里都是她照管。咱们府里都去了人,回来个顶个的夸奖,还有那商道——”
“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杨俨挠摸摸耳朵,杨芷这才看到他耳尖有些红了。
联想到之前那样贴铁了心的临沈大人一样的字迹,这会自己又不吭声地换回来,杨芷心里灵光一现,陡然就生了气。
“你莫不是觉得,这会缺粮,是府衙里筹措不当?”
“我,我,我也没有这样的意思。”杨俨抬头,见姐姐好像指责似的,自己性子却也起来:“只是这会连旧时存量都用尽,那些商户霸着满满的粮仓不放,那样得意猖狂,沈大人怎么连句话都没!”
孩子敬仰父亲,却也容易向往与父亲截然不同的长辈。林言年轻,单一的面相与官职组合都足够叫人生出羡慕,更何况他还携着宿儒弟子、连中三元这样的种种盛名。
杨俨一出生就在淮越,他的父亲不是广袖善舞的官员,杨府便总是冷清。
他也不解父亲为何总不能调任升迁,有时候,大多数时候,他其实想要和姐姐妹妹一起去金陵。
没人要求孩子一定要继承父辈的志向,尤其杨治中的志向在许多年都只是缓慢移动。杨俨年幼,甚至说不出那移动究竟是前进还是倒退。
可他最终选择和姐姐一起留在这里,不只是因为不愿意与姊妹分开,也因为新州牧的到来叫他存下新的希冀。
如果沈大人可以。
又或者,他杨俨也交了好运?
曾经杨芷暗示般的问询叫杨俨面上蹿红,可他不好反驳,因为他确实有讨好沈大人的意思。暗地里自己幻想,如果自己成了他的弟子?
可在这样一个焕发生机的冬天,他的希冀却不似之前般翩翩欲飞,反而栖息在窗棂观望着。
沈大人做得这样多,难道最后也奈何不了这里的商户?又或者,他只是不肯低人一头,其实不在乎后续?
这一份由盛名惹来的憧憬来得快,去得迟疑。
杨芷竟笑出声。
“这样短的时候,你怎么就担得上失望二字了?”她摇摇头,却好像真的失望,俯身拾起地上的毛笔。
那上面的墨已干,硬扎扎的,做了依靠在一起的相似而不同的两片黑柳叶。
杨芷自问自己最开始求见林夫人也不是毫无目的,她想要借着相仿的身世请得夫人怜惜,好不到金陵外祖家去。可之后,当她们真切相处了,她便不肯叫这情谊里掺杂一分一毫的不仔细。
而她的弟弟却存下估量,杨芷知道自己前面有感觉,可不肯承认,不肯证明自己的弟弟一直央自己带他到州牧府是为了攀扯交情去。
现在杨俨自己认了,实在是叫杨芷的耳朵脸颊也蹿上红。
“我不敢赌说旁的,但这一段日子里,亲眼见了沈大人与林夫人做的事,你就该知道他们万不是那样不负责的人。”杨芷咬一下舌尖,又道:“你觉得商户跋扈,便该记得他们在这里横行多久,也是在沈大人来了之后才晓得吃瘪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