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对面这位张家的少奶奶竟这样迅速分辨出菜蔬与花草,却叫黛玉惊讶几分——这样更好......
“原是我们老爷抱回来的,只说是个宝物。我想着应当是你们淮越的特产,便这样养着。正好今日你来,还请与我辩一辩,叫我知道这是个什么?”黛玉‘抱怨’着,时刻注意着博二奶奶的神情。果然,一听是林言带回来的,对面女子的眼珠颤动几下,但再仰起脸时,还是如方才一般的轻缓的笑。
“大人与夫人情深,这样的一棵,可不容易种呢。”她分明很专注去看那盆作物,却表现得像在捻袖口上看不到的线头。黛玉见她这般,略沉吟一刻,依旧万事不知般‘抱怨’着。
“多么不容易种?我养了好些时候,都没见开花呢......唉,要说是个不开花的,看株草也只当是为着我家老爷高兴了。”
“夫人勿急,现在是花期过了,您多养养,没准来年就见着了。”博二奶奶有点担心林夫人真的就此不上心,顾不得收着下巴,抬起头却对上一双清澈含笑的眼眸。
呼吸没来由一梗,博二奶奶又将下巴收住。觉得这位林夫人奇怪,可抬起头来,她依旧无事般说着不大不小的琐碎事,方才那抹笑好像是错觉。
心再也没有办法保持平稳,博二奶奶又跟黛玉聊过一会,场面客气转过一周。见对方面有‘倦怠’,便立刻知趣地告辞离去。
这一趟回去的时候,她却不是溺在水底下,而是浮在水面上,看着太阳一起一伏。
只是太阳却把张老板这泥佛炙烤得更挂相。
“你没看错?”
“没有,爹,我是看过许多次才敢确认的。”博二奶奶依旧垂着头,站在丈夫身后,这一份阴影遮挡她的身形,也挡住她唇角的一抹笑容:“且林夫人也说,是沈大人拿去的,应当......”
应当不会有错。
儿媳妇的未尽之语被张老板听清,一时也叫他的步子挪得更快了。
那是真的庄稼作物,给人吃的,叶子底下是黑油油的土!
在哪里?没听说官府有开荒啊?前些时候的告示是招揽过民夫,可现都在旧矿坑那里热火朝天地干着,哪里有余力再去开垦荒地呢?
可博儿媳妇也不会扯这样的谎啊!
脚底下的地砖几乎钻出窟窿,张老板心里越来越气。那股火噌楞楞往上蹿着,兜头浇一瓢,化作水汽反而烫了他自己。
这可怎么好!
不论那庄稼怎么来,在哪里,都已经实实在在种出来。
甚至可能已经多到能被那沈大人拿去哄夫人高兴......
热水汽从嗓子眼里窜出来,烫得张老板一汪泪。
怪不得,怪不得这沈大人绕过他们,宁可跟隔壁州求援借粮都不跟他们通气——原来人家有这样的底气!
眼瞅着熬过这一冬天,来年粮食填补上来。他们这些现在囤了粮食的,不是上赶着提醒沈大人他们今年有多不明事理么......
不行,不能这么耗下去。民不与官斗,真要不好,沈大人拍屁股就走,给他王爷爹皇上爷的挤兑几句,他们可受不来!
张家的宅院忽然间又热闹起来,各家的老板急急忙忙地来,心神不宁地走。这一锅的沸水丢进些珍藏的好参仙菇,肉痛,却也巴望着滋补。
张老板再请托到府衙去的时候,面上依旧是那太有财气的笑容。可是林言这时的笑容却不是前番以为的气盛,照旧笑眯眯的,却把他每一句话都堵死住。
道一句‘大人您辛苦’,这边回‘读了圣贤书自为百姓谋福’。赞赏‘年轻有为’,对面笑一句‘哪里,还得赖各位大人帮扶’。
咬咬牙说‘我们也存了些粮食,不忍见挨饿受苦’,可桌案后的大人笔下一停,抬头还是笑:“无妨,官府够用。”
“张老板上回说的话,本官回去琢磨许久。纵使账上短缺,但你们经商赚钱也不容易,本官实在不该那般轻易开口。”林言装模作样叹一句,哪怕底下那一位恨不能揪着他的领子吼——现在给你,你怎么不用!
尽力把笑憋住,装得善解人意,林言刻意留下一个话头。
而张老板也没辜负他的期望。
“大人这话就是见外了,草民家在淮越至今已六代。大人安地置民,人人称赞,草民佩服。”张老板是急了,这会抓住个尾巴就赶上,势必先要把这不管不顾的年轻人安抚住。索性话已经到了这份上,张老板也不介意更坦诚:“但请沈大人明示,有何处能叫草民效力。”
“张老板大气。”林言咧起嘴,颊上的梨窝却没显露:“如今事事好转,却还有一处令本官烦忧。”
烦忧?有烦忧好啊,有烦忧他们就能钻空!
张老板热切的目光追着林言,见他走到地图前站定。
那身影静默良久,在某一处停住。
“本官考察许久,觉得这里还差个学塾。”
第146章
补山齐哪里有坑
淮越自然也有自己的府学书馆,这会再建是另外选址,惹得许多人瞩目。倒不是因为选在多么好的位置,只是建造的缘由太奇怪些。
杨治中看着另一批民工忙活,对着样子殷切的各路富商,有没有的还是要堆出些笑脸。
这一番修建并没有经过讨论,是州牧大人做了一言堂。可这些日子相处,这些同僚也知道点他的脾气,大着胆子生出些埋怨,偏沈大人还和气笑着。
为什么建造书塾呢?
杨治中有点想叹气,但当着许多人的面不好表露出来。让那些扣扣搜搜的商户那点钱出来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明明可以修路、搭桥、开荒——更可以跟外地买些粮食存着,不至于只叫那些商户囤积米粮......
那会沈大人说什么来着。
“书中自有黄金屋。”
对对,书中自有黄金屋......
杨治中吓了一跳,见林言过来,赶紧拱手见礼。林言挥挥手止住他的动作,他今日除文墨外只带了一个不惹眼的府吏,并没有多惊动谁,几个人便站在场外看着荒地中新竖立起的几根梁柱。
烟尘飘洒,林言轻咳一声,目光从那些梁柱落到一望便知不是淮越当地人的民夫。
张老板等人也想效仿林言的告示,可显然他们六七代积累的信用不如到任不足两个月的林言管用。
“大人......”杨治中的声音伴着一股烟呛进林言耳朵,林言有些无奈地看向期期艾艾的杨大人,温和道:“看来治中有事想问我,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去矿山那边,回头再到府衙说吧。”
“......是。”上峰如此说,做下属的哪有拒绝的道理。杨治中依依不舍看一眼身后那些梁柱,精致粗壮,落在他这里全是粮食,粮食,粮食!
施工具体事宜自有另外的大人监察,但与学堂那边不同。林言一行人刚到矿坑那边,立刻就有当值的见到他们,过来引路。杨治中有些惊异地看着那粗壮的府吏,那府吏觉察到杨治中的惊讶,笑道:“大人勿怪,这边总有人当值,防着有人再偷偷溜进来......”
天黑不入场,下雨不入场,身体不适?惦记人头口粮强撑?不好意思,但凡发觉,当日该有的工粮也不发放。
想多干些还不准么?
没等升起些怨声载道,官府供应的一食一茶便很好地温柔了诸人的口舌。
尤其当得知这饭与茶是州牧自掏腰包以后,从前观望着没报名的百姓也开始后悔了。
这曾经满是矿坑的山也跟杨治中记忆里大不一样。
他悄悄拿脚踩一踩,咦?不再跟从前般一脚踏出一个窝坑,这么短的一段时间,土竟然实了那么多?!
林言但笑不语,看着杨治中不顾形象地蹲在地上,拿手捻那已经可以搓成泥土蛋的‘矿山分部’。
诚如黛玉所说,这填坑队伍里几乎全都是携家带口来的。不只有男女,甚至不分老幼。上了年纪的老人精神奕奕,自有当仁不让的气魄。至于年纪小的,因为来到就算人头分粮,偶尔跑跳嬉闹也就被爹娘轻易放过。
只是玩闹间撞到州牧身上,那也是实在有些不好意思的。
一家老小过来告罪,林言照旧好脾气笑着。他把那跌在地上的孩子扶起来,轻轻拍去他身上的土。
“不要在这里这样快地跑动。”杨治中觉得这调子有点耳熟,有点像他自己哄孩子。只是年轻州牧给人的观感显然比他这样的粗糙汉子好上许多,至少被扶起来的小子没跟他家孩子小时候那样看到他的胡子就哭。
“大人,我知错。”生得像一棵小胡萝卜的孩子显然被大人教过,这会被林言看着,腼腆地笑:“会碍着别人的。”
“不全是,这里矿坑这样多,你胡乱跑,就算不撞到我,也有可能跌跤的。”
孩子的父母因为官大人的亲和有些惶恐,未被完整雕琢的孩子却不这样觉得。他见林言还伸着手,觉得这是位可以亲近的大人,于是拉住林言的袖子,又指着他家分得的矿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