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黛玉与恪静闲散聊着,禁不住想起王妃对她的一些提醒。
  ——王妃并不像是没有成算的,可是郡主这般,只怕她在其中也有自己的心思在。
  是不是为着在今上或太上皇之间选边暂且不知,但现在有一件事可以确定,佛奴动用尚方宝剑,也一定打乱了王妃的什么谋划。
  若是这般,将来若真有今上为难,倒不好确定佛奴的母亲便一定无害......
  黛玉眸色一黯,抿一抿嘴,顺着恪静岔开说到‘不妄言’的话题。
  再怎样惴惴不安,也要先等佛奴回来。
  第117章
  不闻音两处争锋
  “我近来高兴得很——”
  斐宁正逗着咕噜噜吐奶泡的女儿,忽然听到妻子这样说,便抬起头,笑着道:“怎么?还有什么更大的喜事我没知道?”
  “是因为老太爷。”段夫人眨眨眼睛,抬手将女儿的襁褓裹得更紧:“太太前天才悄悄跟我说的,说咱们大姐儿出生那天,老太爷悄悄哭了。”
  “唔?”斐宁嘴巴还嘬着,发出‘啧啧’的声音逗女儿高兴。这会听着妻子说话声音没停,女儿还不知是否展颜,妻子却实在笑眯了眼。
  “你怎么不觉得惊讶?”段夫人撇撇嘴,有些不满丈夫的平静反应。
  “倒也没有......”斐宁摸摸鼻子,不知道怎么该和夫人说自己出生那会,祖父也双眼含泪嚷嚷着‘后继有人’。
  只是当他发现孙子和儿子一样材质平平之后,立刻就歇了心思。
  段夫人也跟着斐宁的神情想起这一档子事——斐夫人喜欢寻儿媳说话,丈夫小时候的事她比斐宁知道的还清。这会没留意,似乎触及到斐宁的一段伤心事,段夫人捏捏斐宁的耳垂肩膀,又一起去逗弄不知什么时候定定看着他俩的小女儿。
  “看着大姐儿,我还是想起小师叔的身世。”段夫人有些唏嘘似的,食指被女儿攥住,便很轻柔地摇晃着:“若是我的孩子没见过就丢了,一定恨不得把那背后捣鬼的生吞下去。王妃也是个可怜人,听说她身子现在还没好......”
  她说到这里,又跟斐宁道:“说起来,淮安王府似乎有意议亲。”
  “议亲?”斐宁一怔,追问道:“是小师叔?”
  “不知道,似乎是淮安王酒后说的,但那家的夫人动了心思,便来我这里打听——看是小师叔,还是世子。”
  “若是小师叔,按照年龄排序也该议亲事。可若是世子......”斐宁这样好脾气的人,脸上也泛上沉云:“那可真是昧了良心!”
  世子的案子已经到了后程,眼见着就不能再尊称一声世子。这时候含糊不清的叫人家误会,欢天喜地把女儿嫁进来,之后是陪着幽禁还是流放?
  他想到这里更是生气,更知道世子还跟林言有一双眼睛的旧怨。这会又见这等不义之事,更是看不上其中为人。
  “他们这样蒙骗,带累的还是小师叔的名声。等他回来,我一定与他说起此事。”斐宁想了想,又补充道:“这一回非得叫他们彻底歇了那些不干净的心思。”
  从前王府中只有两位公子的时候,淮安王府都那样积极地张罗议亲之事。如今又添上一个林言,反倒连带郡主的事都没了声音。再加上现今世子要吃挂落,眼见着状元公又要袭上世子的名。
  各方眼睛都看着呢!
  啪——
  一颗白棋掉在棋盘上,原本应该落子的地方被几滴血占据。太上皇看了皇上一眼,挥挥手叫宫人去叫太医。
  皇上把人叫回来,但宫人又战战兢兢朝太上皇看去。
  “陛下既不肯,何必拂了他的意?”这一回,太上皇的脸上没有笑意。他定定注视着棋盘格子上的血滴,好像那是什么会蛰疼人的东西。
  “何必跟父皇赌气?”
  皇上喉间一窒,旋即更深一层的恼怒升起——这一场反转已成他的败局,可落在太上皇眼中竟是赌气?!这样难得和缓的语调比从前的阴沉还叫人生气!
  “尚方宝剑非朕所赐,没有旨意,沈言擅用,焉有不罚之理?”
  “难道前朝的丹书铁券就兑现不得?至于旁的,朕已额外发了密旨,算不得擅自。”太上皇没有抬头,搭垂的眼皮底下,一双眼睛依旧锐利:“更何况,诸位大人已经认了那把剑的名分。”
  是的,那堤坝上的官员受了林言的威胁,也就是认可了这把剑的权威——即使他们心知肚明这并非今上赐予,可在那样的关头,他们都默认了太上皇依旧具有凌驾于皇帝之上的权力。
  这是最令皇上不舒服的事,他已经不肯去想如果不是这把剑,林言大概说服不了堤坝修建,南地要死伤许多人。
  他只是沉甸甸地憎恶这不忠诚的臣子,更不满太上皇这样堂而皇之把他这里的臣子撬过去。
  这样柔软又怯懦的阴郁曾经是他的优点,至少在当年,他是凭借这一点赢过任何时候都敢一争的皇兄。可当真正知晓坐在皇位上是怎样的好处的时候,这样的优点就变成旧疾,软绵绵攀附着他手中本就不牢固的权柄。
  有舍有得,他付出赚取他人效忠,自然也有人会在这里得到什么。
  可是林言不同,皇上甚至想不清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这样抉择了。
  他的叔伯故友竟全都不要了么?
  太上皇手中有元老效忠,可他毕竟已经老了。拥立皇储是常事,却没见有谁是往回择选的。
  桌上的棋盘换了新的,旧的棋局被推翻,现在又要从第一子开始落了。
  可太上皇好像存心逗孩子玩一样,嘬着嘴,按照上一次的术路把局面铺展开。
  他太傲慢了。
  皇上低下头,眼中划过太上皇未曾留意的怨。
  林言回来的那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封赏。
  例行公事一般,原本的功劳因为一把剑变得暧昧不清。这听来有些好笑,但高台之上也是凡人,一模一样的小肚鸡肠。
  林言完全不意外皇上会震怒,他在下定决心的一刻已经做好准备。但端看这会貌似风平浪静的样子,他还真不确定将来会怎样。
  只能更加小心。
  他这会是生出些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旁观心态,又有些庆幸自己离了林家,皇上即便对他不满,也不会对旧臣女儿有什么为难。
  这般话若是叫黛玉听到约莫会令她生气,因此这个想法只在林言心中转了一刻,很快就自我反省,将其抛舍开。
  就像从前很多次说起的那样,他们总要在一处的。无论是风是雨,他们总要一起面对,若是只单独他逞强做英雄......
  想起许多回还是靠着黛玉开解,即便这时,他也是冥冥中在她的话语中坐下决断。
  若只单独他逞强,那英雄也做不来。
  这会局势敏感,林言不好去谁府上,与黛玉自然也不得见。但幸好‘将军鸽’也熟悉了往淮安王府来的路,扑扇扑扇翅膀,在两边府
  邸各自盘旋。
  等到此事告一段落......
  林言抚着手边的奏折,太上皇显然想要借机铲除一批皇上的势力,倒不一定是要治理贪官。
  但是没关系,他们在林言这里有优先权。
  诚如他所想,太上皇确实盘算借此事做些文章。至于林言的心思,他猜到一些,不过是顺水推舟的事,他也不愿给新得的人才难堪。
  只是这一回太上皇失算。
  他眼中病弱又阴郁的儿子,在这时忽然发难。
  第118章
  击破水瓷人瓷面
  怪不得今年的冬天短暂,原是把那半段冷当礼物赠了春,这会又把礼盒启开。
  黛玉的指缝间漏出散碎的食饵,水池里的红鲤鱼雀跃着,相互推搡着跃出水面,把对方撞开,自己却也没吃到什么饵。
  “言儿可曾告诉过你太上皇的事?”
  一捧大的食团砸向原处,方才拥挤在栏杆底下的鱼立刻又争抢着游向新的‘战利品’。黛玉朝淮安王妃的方向看去,王妃却撑着下巴目光放远那位合晴姑姑正拿帕子擦拭指尖。
  觉察到黛玉看过来,王妃便收回视线。她那过分白的脸上这会被风吹出一点红晕,但亭子里阴凉,看上去更像是假瓷人顶着两个红脸蛋。
  “你不必担心,我已经叫下人们不必过来——这里只有你和我,合晴也算。”她故作淘气地眨眨眼睛,双眼也是漆上去的黑:“恪静去了她外祖那里,要到傍晚才回来。”
  “并不曾......”黛玉看着那双眼睛,声音不自觉变得缓慢。
  粗略瞧去,王妃的眼睛跟林言很像,一样的漆黑,像是一汪看不见底的潭。但仔细看,这两双眼睛却是截然相反——林言的眼睛像鸽子,像追着咬帕子的小狗,像晒在太阳光下的黑玉棋子——在师长面前温和,在外人面前沉稳,在黛玉跟前的时候更是柔顺。
  但王妃不同。
  黛玉的脊背没来由钻进一丝凉风。
  ——王妃的眼睛像刚才投喂的鲤鱼,黑的,只是黑的,沉甸甸地藏在水草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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