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薛姨妈只觉得女儿的手越来越冷,她担忧着去掰宝钗的肩膀,谁知宝钗却自己扭了头。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一些奇异的颜色,脸上却是与平常无二的笑容。
“妈,那块紫色的帘幕衬得屋里发旧,瞧着就不好。我前些日子看好一块水青的,寻个日子便换了吧。”
“三千两?”
“虽说时间隔了许久,可那人是第一次办这档子事,因此记得——是三千两。”
林言安静听着回禀,屋里被映照得通明透亮,却使边角的阴影更加明晰。
“倒跟那账目对得上。”他喃喃着,见眼前那长相、身材都‘正正好’的男人还立在原处,便温声道:“这段时日叫你打听这些旧事,实在也是辛苦得很。稍后叫文墨领着,你去拿些辛苦银子,只当给家里添些酒食衣物。”
“哪里担得大人这样客气,当时若不是大人......我一家老小哪里还有活路,早也被吃净了。”男人神色愈发恭肃,林言见状也不多说,只依旧叫文墨领男人下去。
他自己却是直接往黛玉那边去。
“单说陶安的那一件事,现在已经查清楚了。”林言叫紫鹃、雪雁等都出去,自己坐在黛玉对面,长长呼出一口气:“人员、经过、文书都有,现在那金额也跟账目上的一样。”
黛玉点点头,神色上看不出喜怒。
该高兴的,这一份冤屈正要昭雪。可做下这种事的人曾经也与她取笑饮茶,赏雪弄戏,心中的愤怒便更上一层楼。
火燃尽,露出灰凄的木。
“那么多异样,现在正对了一处。”黛玉声音浅淡,听来却叫林言心中一梗。他与荣国府里的兄弟姊妹相处都不算多,更何况是并无什么亲戚关系的薛家了。
对于薛宝钗,他也只是偶尔随着黛玉处见上一次。等到年岁渐长,自觉避嫌,这些年看到的次数一个指头都数得上,说话就更没有。
薛家大姑娘真的可信吗......薛家毕竟还在荣国府里住。
黛玉见林言没有吭声,便知晓他心中存在迟疑。
“我从前在荣国府的时候常与三妹妹一并与凤嫂子帮忙去,如今我离开,二府事务又多,且那边还有大姐儿要照顾,少不得要宝姐姐帮衬些。”
而宝钗又是王夫人的外甥女,有着这样一层关系,王夫人只怕也是乐见的。
林言‘嗯’一声,心中也顺着这个思路下去——少不得帮衬,自然也难免露出不同。素日风评中,薛家姑娘又是个难得的能干人物,叫她察觉端倪也是情理之中。且那来旺儿还在忙活,这许多年下来,只怕心中骄横,早就不怎的小心掩藏了。
更何况黛玉愿意相信,林言虽与薛宝钗接触不多,但还是信任黛玉的判断的。
黛玉也不是单凭着当年在荣国府里的交情就妄下决断,初见那些账目,连她心底也惊诧一刻。然经此,她也晓得宝钗是当真下了决心了。
那府中光景是越来越不见光了......
儿时的屏风还描着山水,记忆里慈和的外祖母将人揽在膝头。可屏风拦不住风,山水也只做了假借的笔法,尚且不如水路中的一次回眸。
黛玉闭上眼睛,手指攥住袖口。
个子小小的孩童够不到桌面,只见到边角冒出的精致锦盒。幻想着里面的物什长大,长得高了,才看到台面上的虫。
有一点温度近前,然后覆盖住,慢慢把袖口的褶皱抚平整。黛玉睁开眼睛,道:“只是宝姐姐在这边住了一段时候,那府里想来又要升起一番嚼舌。”
林言冷哼,他倒也想过这一层。因此在薛家姑娘来做客时,自己还出去避了些时候。这样的作为不需要担心传扬起什么风波,但相对的,只怕也提醒荣国府里另一桩‘喜事’还有‘盼头’。
可能么?当然不可能,只是人家还是愿意一试,万一呢?
林言这样想着,却生不出一丝嘲讽,先庆幸自己昔日用功,早早携家离了这处。旋即又忆起从前与各姊妹的相处,想着这世事可恶,有主见的不由自己做主,性子柔的又逢不慈父兄。
黛玉似也与他有相似的心思,同为女子,更加感同身受。
休说什么诗书才气,妇巧功德,吞在泥池中,各个都陷落。一只花弹落枝头,一整根花枝都要颤抖。
观花人亦见得颤抖。
只是有人惊叹花雨如瀑,有人急着扶枝当空。
论不上什么好坏,冷暖自知罢了。
林言打心里不大信任这门‘外家’,一直提防着不叫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然而这两个门户在这一处有了诡异的默契。便有人提议说‘言二爷忙碌,姑娘在家中只怕寂寞,该叫姊妹们偶尔也常去玩着’。
荣国府里是暗搓搓起了心思,可变故来得比他们预想的更迅速。
秋天降临的时候,有个丫鬟自称从前在淮安王府中侍奉侧夫人,被那侧夫人以家人威胁调换子嗣。如今多年过去,自己心中仍留着旧日愧悔,夙夜难寐,因此才来击鼓。
为显示决心,那丫鬟留下血书,一头碰死在石阶上。
第90章
戏中戏戏里戏外
京城最近新兴起一出戏,演的是恶妾逼害贤王妃。在王爷跟前拈酸吃醋不满足,更起了心思,要把自己儿子推上世子之位。
十几年间无人知晓,直到梦里放金榜,老神仙告诉王妃将有亲子叩问京城门。
眼前正唱一句‘十几年空空凄声问,不知何处安放我儿的魂’,台上的角儿声声啼血,台下的看客却忍不住笑嘻嘻。
如今世子是谁已明晰,可那流落在外的大公子又是何人?
翰林院里正好有一位四登金榜的林大人!
有人当笑话,有人去探查。不查不知道,一查才发觉这林大人出身水患洪灾——年龄、来处——一点一滴竟都对应得上。
林府静悄悄的,斐夫人自说许愿吃斋,早早将林姑娘接去陪伴读经。林大人每日当值,神情自若,并看不出有什么不妥。
真被追问,他也只说自己从来被父亲收养教导,襁褓之中,前生之事如何晓得。
“想来是哪里的看客存心取乐,古往今来,话本上的状元可比芝麻还多——赚个好听的罢了。”
他是反应平淡,淮安王府中却不是这样想的。
王妃病了。
好像是一鸟惊,群鸟飞,越来越多当年随着去避暑的说,当年事很有些奇异。
更有的,竟然是当年接生的稳婆冒出来,自认当年确实收了那妾室的钱子儿了。
世子摔了杯子,王妃登时就晕了。
“恪静,你真信么?信我不是母亲生的,信我不是你大哥?”侍疾的当口,世子紧紧攥着妹妹的手,惹来
一声痛呼才知道自己握得太紧了。他收了手,眼睛却依旧死死盯着恪静,好像非得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母妃还好吗?母妃怎么说?母妃信了么?”
这样的哥哥有些可怕,恪静的手疼得有些发痒,她仰起脸看着世子——那张脸涨红涨紫,皮肤底下好像有蚯蚓在悄悄爬着。
“母妃好些了。”恪静只能这样说,可是世子并不满足,继续追问着:“她问起我了么?”
“问了。”恪静没说王妃究竟问了什么,她静默半响,只先安慰哥哥:“大哥,你何必这般呢?事情还没查清楚,说不准就是假的。”
“什么‘说不准’?这就是假的!!”世子先是怒气冲冲,看到妹妹困惑的脸,才勉强把声音压住。他的喉咙里发出压抑着的‘咕噜噜’的声音,好像某种兽类,马上就要控制不住了......
恪静被自己这样的联想吓了一跳。
还没回神,又听世子呢喃道:“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收手......林言,现在很得意吧......”
“大哥,这事与林大人又有什么干系呢?”恪静从小被父兄宠爱着长大,饶是方才世子声音大,却不会真心害怕自己的哥哥。她笑一声,只当世子被这样的事把心神搅乱,更安慰道:“哥哥不妨找他说说,你俩一并把这背后嚼舌的揪出来不正好么——当时状元游街我也看过,那林大人年纪轻轻,又给自己挣来前程。十几岁的状元,插脚王爵还嫌俗气呢。”
恪静没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好,却不知这样的话反而戳中世子心底的痛处。他回过神来就见妹妹已经被他一声暴喝吓呆住,小小人家木愣愣站着——她可从没被谁吼过。
“恪静,妹妹,你别生气,别害怕......”世子低声细气,一迭声哄着:“我是这些日子被烦得很了,没想着——”
“我知道......”恪静的声音却也跟着小了,她望一望周遭,却觉得眼前花草都在嗡嗡隆隆响着。
世子知道自己把妹妹吓着了,好言好语一路护送着到了王妃院中。他其实很想进去看看,可是父王说暂且不要刺激了母妃......
他在离院子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住脚步,看着那最自在不过的院子,在这时竟有些瑟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