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林妹妹,你歇着,我等你醒了再与你细说。”宝玉自然瞧出黛玉病乏,急忙起身要去扶她。黛玉转一下身子,又要宝玉坐回去:“你急火火来,又不肯说,原来是要我满是心事睡去,倒很是替我着想。”
  宝玉一列嘴,便不兜什么圈子,只在怀中珍重取出一只匣子,小心推到黛玉跟前,打开方知是一串鹡鸰香念珠。
  “原来是要我鉴宝来的?”
  “什么鉴宝?”宝玉见黛玉不接他的话,又急又笑:“我这是焚香供了,特地来赠你。”
  “平日不见你爱好此物,想来不知是哪个臭男人送的。宝二爷请好收着吧,我才不要。”
  “好妹妹,这回可是我满心想着你的。”宝玉见黛玉将念珠丢回匣子,却是情急,好生收容了,方与她细讲秦氏丧仪时的事。
  “北静王?”
  “嘘——你声音小些。”说这话的也是国子监的学生,母亲姓秦,与秦向涛算得上交好,与林言便也日渐熟悉。此时他见林言似有疑惑,自己也一时讪讪。
  “也是,那会你人在苏州——你别多心,我是听说那日北静王特特见了你那个衔玉而生的表哥,这才想着过来问你一问。”
  “我是听过这么一回事,只是王爷宽宏亲切,旁的并没什么。”
  那学生闻言,也了解他的意思。于是笑着点头,又跟他聊些功课书籍,过了一会才各自散去。
  林言沿着一条窄路往住处走,此时天色也晚,正处于昏黄与淡紫之间。这边路上没什么人,方才的友人走掉之后,就更是一点人声也听不见。
  在这样的氛围之下,林言的脚步声被放得很浅,而沿途归巢的鸟却是啼鸣交错,热闹非凡。有一只黑影在林言的头顶飞速略过——是蝙蝠,恍仿佛过于大了。是鸟雀,又没看到翅膀伸张。林言立在原地静静望着院子里被刷上一层铜粉的植景,不期然间黄昏消散,框在云间的一撇月影儿得到突显。院子里方才似蒙着一层黄紫的披挂,这时却像是洗脱了色,在一次又一次揉搓中黯淡下来。
  他期盼,在荣国府中,姐姐看到的应当是热闹些的景象。
  “哥儿,您——”文墨正在不远处等着,原本见他们说完话就想过来。只是见林言忽然停住,便也只好留在原地,直到林言又开始走动才凑近过来:“您没事吧?”
  “没事,只是一时想些杂事。”林言摇摇头,不自觉抚摸着下巴处的磕伤。那里缺失的一道肉已经渐渐长起,带来包含期待的痒。伤口结痂,看来却比当时更显眼些,暗红一条斜斜过来,边缘参差,像是一串不落的血点。
  “府里都还好?”
  “都还好——老太太嘱咐带来些厚衣裳,问了您的伤,又叫我再添些祛疤的膏药。赦老爷还是跟往常一样,叫您顾惜身体。政老爷叫我上书房去,仔细问了您的课业、考试,又叫带来些新的书。”
  林言点点头,下一句未开口,文墨便晓得他的意思。
  “姑娘比之前好了不少,只是到底病着,易乏累,心里也不好受。”
  林言没留意自己应这一声没有,他定定注视着彻底沉寂下去的天空,心里空落落的一阵难受。
  “你跟姐姐说我这回考核答得——”他说着,却竟又卡壳。文墨立在林言一旁,补充道:“跟姑娘说了,说哥儿用功,这回答得极好,得了夫子夸奖。”
  “下回不必说我用功的事,姐姐病着,没得叫她担心我熬夜,自己又要不安。”
  然文墨听了,却是流露出些苦笑来:“哥儿即便这般嘱咐了,姑娘也只会在心里觉得你勤勉,到底免不了挂念。”
  林言闻言也笑,只是怎么看都不是高兴的味道。
  “还是我太懈怠......”
  “哥儿快别这样说,论这学里同姿论辈,谁又比你更刻苦些?”
  想来科举可不是按照年龄辈分排......林言这样想着,压下心中微妙的情绪,只是冲文墨摇摇头,要他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陈谦时病了,他跟林言住在一处,为着不吵他,林言索性与文墨停在外边交谈。
  “宅子都收拾妥当了?”
  “都打扫干净了,只是里面只一个看门的,一个撒扫的,您要这会添人手么?”
  “这会先不,冒撞着添了,没得叫人以为我急着搬走,再惹老太太伤心。”话题说到这里,林言又忍不住想幸好姐姐是在荣国府里边——不然他不在,她又病着,一个人待着不知道多冷清。在荣国府里,不仅有其他姊姊妹妹陪着,还有宝二哥......
  林言道喉咙不自觉滚动一下,他晓得自己的姐姐与宝玉间产生些他插不进去的关系,只这是无可奈何的。姐姐有她自己的主意,又不是只雀儿猫儿,只容得她挨在自己一边。
  这样想着,林言心里高兴一些——这样也好,只要姐姐高兴,他就没什么好说的。
  至于宝二哥么......
  屋子里一串咳嗽打断了林言的思绪,他不再耽搁,又问文墨道:“宅子的那两个你考验过么?”
  “相处过了,看门的上了年纪,好多年前就在这儿。撒扫的那个说是他干儿子,脑子坏了,人又哑,这才带来帮衬。也不要月钱,只求一口饭就是了。”
  “即便如此,也该给他,日常撒扫毕竟不是轻易的差事。”林言点点头,又听见陈谦时在屋里咳嗽,于是再嘱咐文墨一句,自己便进去看陈谦时状况。
  “怎么咳了许久也不见减轻?你不若告假回家仔细养养吧。”他给陈谦时倒水,只见对方脸上病态的红云。陈谦时没接他的话,却反问道:“那你姐姐病着,你日夜悬念,怎么不告假回去看她?”
  “我若是回去,她才更要担心呢。”
  “那你还来问我?咱们在这儿,除了读书,一层也是留府里一个想头不是?”
  抬手落笔,山后一段留白。林言看陈谦时不时俯身低咳,又去给他添水,只是嘴上半是玩笑,半是担忧:“你这会还不老实,叫我伺候你,下回赠我画,也该落款了吧?”
  “我要是不成名家,落了款也是丢面子。”陈谦时到底也是累了,不多时又坐下:“都知道我病中不好用功,不趁这会多画两笔,往后哪儿有机会——哎,说起这个,你今儿怎么回来这样晚?”
  “霖阳兄跟我说话。”秦霖阳与秦向涛是远亲,陈谦时倒也认得他。因此并不多惊诧,也懒得问他俩究竟密谈了什么。
  然而秦氏丧葬之时各家皆有路祭,秦、陈两家皆在京城,林言便也没有瞒他。
  可陈谦时却不答话了。
  “谦时?”他们相熟日久,日常交谈便也不多在乎几岁年龄相差。林言正写着字,许久没听见陈谦时说话。于是扭过头去,正对上陈谦时凝神望过来的样子。
  “谦时?”
  “你这次旬假还直接回荣国府?”
  “不,师父病大好了,叫我过去问话。”
  “那就好。”陈谦时收拢画卷,林言想说那上面墨迹未干,可陈谦时根本没叫他能开口说话。
  “却是要多耽搁你半日——”他垂头收拾了画具,林言看不清陈谦时的表情:“我父亲请你来我家。”
  第29章
  细琢磨投石问路
  林言不是没去陈府登门拜访过。
  自打与秦向涛、陈谦时相熟,他偶尔也会去府上拜见,各时节礼也从未遗漏——只是这一次,他心里记挂着陈谦时的话,记挂着那个‘请’字。
  眼前的风打出一个旋儿,孤零零单一支,吹不动湿在地上的腐叶。那家糖水铺子似乎换了招牌,林言没看清,再想去看的时候,车子已经拐角过去。
  斐府总是很安静。
  斐茂父子还没回来,老仆引着林言去斐自山的院子。路旁的植景透着不近人情的味道,繁荣枯朽各有滋味,只一望而知是人手操持。
  “师父这时还咳嗽吗?”
  “不咳嗽了,气色比从前还好许多,中午且能多进一碗饭。”
  老仆细细答着林言的问题,在院子口止步
  “哥儿进去吧。”
  院子里的植物是另一层冷肃。
  斐自山在里面极重地咳嗽一声。
  屋里像是许久没开窗透气——药味、墨气、雨后潮湿——混杂在一起,在林言进来的那一刻达成诡异的平衡,没叫他打个喷嚏。
  “师父也该去院子里晒晒太阳。”
  林言把师父从书山纸海里挖出来,启开窗户,又整理好地上散乱的纸张。他只是几次没进门,不知道师父怎么把自己埋成这样。
  “这次写得不错,倒比之前还精炼些——唯有这一段不好,你来,我再与你讲一遍。”斐自山在看林言今次带来的文章,他读着,眉头像个线团,时而拉紧,时而舒张。不知不觉织作一副图卷,把两个人都绘制在里面。
  “请师父指教。”
  之后的事林言很熟悉,讲书纠错,布置之后的课业。只是在斐自山讲课之前,他又禀告师父自己还有往陈府去,到底不好叫人家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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