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他声名狼藉了 第56节

  第72章 挣命
  姜敏倚在榻边,拢着男人没有知觉的身体,内殿连枕褥都被烘得暖和,他的身体却仍然是冷t的,所幸呼吸恢复,不似先时悬悬欲断的模样,每一秒都像就要死去。
  男人埋首陷在她颈畔,一动不动,若不是不论如何刺激呼唤都没有反应,他看上去仿佛只是睡着了。
  孙勿道,“抓了药煎了热汤,需浸些工夫,不如将大人移去后殿?”
  “不必。”姜敏道,“就在此间起居便是。”
  孙勿走出去,不一时侍人抬着浴桶进来,来来回回地往桶里注滚热的水,药童又用大桶提着烧滚了的褐色的汤药,一同注在桶中。孙勿道,“殿下暂避。”
  姜敏只得将怀中人推过去,眼见男人扑在孙勿怀里,因为脖颈无力支撑,头颅摇晃着左右沉倒,细瘦的两条手臂坠在身侧——任人摆布的模样。
  姜敏看他这样,用力转头,自走出去。独自在门外站立一时,拿定主意,转回去,掀帘入内。孙勿正指挥两名侍人架着男人沉在药水中,听见声音转头,“殿下?”
  “亦不必回避了,我就在这里。”
  当今虽然不讲男女大防,但不是夫妻,浸浴这等私事总不该在旁。燕王这话的意思已是极明白——这位大人定然是要入燕王内闱的。等燕王登基,至少也是个侍君。
  孙勿沉默,“应一个时辰,殿下既然在此,我去外头守着便是,若有危急,殿下唤我。”说完自引侍人退走。
  姜敏立在一旁,低着头出神地盯着男人。未知多久魏钟在外道,“殿下。”
  姜敏不耐烦转头,“做甚?”
  “魏郡公到了。”
  姜敏心中一动,转头见男人仍然无知无觉,完全深陷在墨褐色的蒸腾的浴水中,只露着白皙一段脖颈和湿漉漉的头,眼睫深垂,一动不动——除了还有呼吸,跟死去的人没有什么分别。
  姜敏强忍不舍起身出去。魏行俭和觉空二人并肩立着等在门上。魏行俭看见姜敏便双目放光,苍白的面上漫出欢欣,“殿下。”便要拜下去。
  姜敏挽住,“阿兄勿要多礼。”转头向孙勿道,“你进去看着他。”孙勿打一个拱,低头入内。
  魏行俭不留意,只含笑道,“殿下筹谋数年,今日一举功成,恭喜殿下。”
  “全仗阿兄扶持。”姜敏道,“阿兄入京,我一直恐怕姜玺大势已去狗急跳墙伤了阿兄——阿兄实在不该不听我言,留在中京,冒此大险。”
  “殿下看我——不是全然无事么?”
  觉空冷笑,“甚么无事,若不是魏钟都督打发禁卫来得及时,你已被逆帝连同莲台一同举火殉了,怎么敢大言无事?”
  魏行俭瞟他一眼,“休得妄言。”
  “何意?”姜敏皱眉,“魏钟遍寻监察院不见阿兄,以为避难去——竟然仍是被姜玺拿了拘在莲台么?姜玺为何要举火焚烧莲台?”
  魏行俭道,“逆帝其实有些疯魔了,一个人死还不够,想要寻人殉——”
  一语未毕,内殿方向“哗啦啦”一连片水响。姜敏面色骤变,留一句“出去等我”,转身疾步入内。掀帘便见男人双足收拢,水淋淋一只手掐在桶沿,难受得头颅转动,却只能强抻着颈子,发不出声音。
  “虞暨——”姜敏叫一声,抢到近前,“他怎么了?”
  孙勿紧张地擦一把汗,“应是恢复知觉。其实是好事,殿下勿慌。”一只手按在男人肩际,另一手没入水中,搭在膻中穴上处不住按压。
  男人僵冷的躯体被混着烈药的滚热的浴水熏出活气,死去的知觉复苏,躯体被强行唤醒。曾经遭受过的刻骨的苦痛在冰山下苏醒,便如火山喷发,汹涌而上。他难受到了极处,却挣扎不得,如被绳索束缚,勒着口嚼——不能动,没有声音。
  世界在他的苦痛之外运转,只有他独自沉溺沉海,坚冰之外听见他有人在叫喊——
  城破了。
  燕王入京了。
  ……
  燕王入京,姜敏回来了,他却要死了。
  ……
  姜敏攥着他,感觉掌下躯体渐渐紧绷,不足片时便如弓弦断裂,又软塌下去。姜敏低头,视野中只剩下男人罪印鲜明的半边侧脸,和滴着水的乌黑的发。急叫,“孙勿,他——气息是不是断了——”
  “必是受不住。”孙勿应一声,扣住男人后颈,将他半边身体强抻出水面,保持呼吸通畅,取银针,接连针在心口,颈畔。又一刻工夫过去,男人微弱地挣动一下。孙勿松手,男人又沉入水中,头颅便搭在姜敏臂间。
  姜敏悬着的一颗心落下,砸得心口生疼,抬手抚着男人湿漉漉的鬓发,神经质地念叨着,“没事……不会有事……不会死……不会的……”
  魏行俭僵滞地立在门畔,眼睁睁看着姜敏跪坐在地,失魂落魄地拢着男人瘦得可怜的脖颈。男人头颅沉倒,软弱地搭在她臂间,黑长的发滴着水,水滴无声地坠在姜敏缂丝织锦的名贵的袍子里。姜敏一无所觉,只是跪着,埋着头,贴着他,两个人相依相偎,一同在生死间挣扎。
  魏行俭勉强道,“我——”只说一个字便滞住,深吸一口气,“我二人在此不合规矩,出去吧。”便用力转头,自走出去。
  觉空跟在后头,半日才打迭出言语,“皇家宫院众多,你是魏氏少主,再怎样也越不过你,何况眼下情形凶险,说不定一个不治——”
  “此话休提。”短短一段路魏行俭已恢复镇定,只道,“莲台凶险,我性命是人家所救,怎能同他相争?”又道,“不许再提。”
  觉空道,“先皇后虽然出身西堤,但后来同陛下交恶,宫变时皇后身死,叔父被贬斥出京至今下落不明,连累燕王失宠贬居燕郡,魏相也被一同发往燕郡避朝,终致早逝。族人蛰伏至今——燕王为帝,相王出西堤,是族里早认定的事,便是殿下自己心中也是有数的。如今不过多一个虞青臣,此人既无家族,又无功勋,你怎能见难便退?”
  “相王出西堤……”魏行俭漠然道,“先皇后倒是出身西堤,不是仍然如此下场?不说我性命是人家所救,便不是,君心在人家身上,争有什么用?”又道,“强求到最后,不过是把先皇后经历重演一遍,不是我的,我不要。”
  “可是族里——”
  “族里有从龙之功还不足够?”魏行俭打断,“物盛则衰是天地常数——欠着些,只怕还能长久。”
  觉空深知魏行俭,主意一定便无转圜,只能闭嘴。二人相顾无言坐着。足足半个时辰姜敏才出来,衣襟犹在滴着深褐色的药汁。魏行俭从不曾见她如此狼狈,只能偏转脸,全作不见。
  姜敏勉强道,“阿兄久等了。”
  “无事。”魏行俭问,“虞相如何?”
  “还……活着。”姜敏定一定神,“虞青臣不是在陵水堤上么,怎么仍在中京?”
  “应是逆帝命他回来的。”魏行俭道,“遗诏现世,传国玉玺行踪便藏不住,待诏司总管已死了两个,能秘密转送传国玉玺出京的便只有虞相——逆帝怎么可能放过他?”
  “怎能不知?”姜敏道,“所以命他早出中京避难,为何回来?”
  “说不得着了暗算,绑回来。”魏行俭面上露出惭色,“我也是在莲台看见,才知道虞相竟然不在陵水,竟然落在逆帝手里……”
  姜敏勉强敛住恼怒,“我遇见他已是危殆——姜玺这是把他怎么了?姜玺为何自绝,莲台为何起火?”
  魏行俭不答。
  “阿兄?”
  “等虞相醒转,殿下问他便是。”魏行俭摇头,“此事断不能出我之口——殿下见谅。”
  西堤魏氏家训——君子立世不议人是非,不讥人之过,不誉人之能,不矜人所长。姜敏其实根本拿他无法,只得道,“我今日有些急躁,阿兄莫怪我——此一役阿兄居功至伟,敏敏都记在心里,阿兄累了,回府休息吧。”
  “此为臣本分——殿下此言,臣如何承受?”魏行俭说着话便站起来。觉空想说话,终于没敢,便也站起来。二人齐齐行礼,作辞出去。
  姜敏回去。虞青臣平平卧在榻上,已经换过干燥的薄绸氅衣,衣襟两边分开,孙勿立在一旁施针。孙勿出身医家,早年成名,姜敏自打认识他,从未见孙勿一日里给同一个人两度施针,更不要说数度。
  孙勿收了针,拢了衣襟,搭上锦被。转头见燕王殿下在一臂之遥立着,忙解释,“殿下出去时大人气息停了片刻,只得如此。”
  姜敏问他,“会死吗?”
  “应……不至于。”孙勿谨慎发言,“最险是在莲台,既然熬过来了,必有后福。”
  姜敏正待说话,外间魏钟道,“殿下,赵仲德和薛念祖二位大人t求见。”
  “中京初破,诸事待殿下决断。”孙勿道,“我守在这里便是。”又道,“殿下便不去,我也要守在此处——大人如今气息不稳,离不得大夫。”
  姜敏拿定主意,“如此——我便将他托付与你。”她说着话起身,郑重施一个礼。
  孙勿唬得起身,还不及说话,燕王已经转身走了。他只觉一颗心砰砰跳,原地坐一时恢复神志,目光投在男人薄得可怜的胸脯上——难道不止侍君,竟是个贵君的格局?
  第73章 忘了
  燕王军入城,姜玺践火身死。赵仲德以百官之首伏请燕王登基。等三辞三让的流程走完,除夕已过。新年第一线曙光从天边浮现时,姜敏登基,改年号归义。因为北境二王不归,辛简部又在虎视眈眈,南方水患刚过百姓贫苦,姜敏命免去登基大典仪式,一任诸类精务简政,给百姓生息休养。
  姜玺是自命为帝,新帝登基便命废姜玺帝号,废帝皇后中京破城时战死,二人只有一子,年九岁,新帝命不再牵连,封其子尚德王,姜玺夫妇仍然以亲王之礼下葬。
  燕王府军校干部们毫无悬念补入院阁诸部,门阀世家各有沉浮不必细说,只有西堤魏氏最为瞩目,皇帝不等叙功,第一道旨意直接册封三个——先帝内阁宰辅魏煊封一等安远公,先帝内禁卫都督魏燐封一等忠肃公,魏行俭从三等郡公连跳五级封一等文靖公。前两个都当年先帝亲自贬出中京的,人也已经死了,不提。魏行俭这么一点年纪至人臣之极——引得朝野侧目,无不议论魏行俭必是相王人选。
  西堤显赫,至此已到极处。
  又命燕王禁军都督林奔出任辅政院辅察司总管,主持清理废帝遗孽,废帝旧臣自赵仲德往下,不论官职大小爵位高低一律纳入廷狱过审,废帝时期助纣为虐残害忠良的,准许上书陈情免罪。
  虽然都入了狱,能得皇帝信任的,走一个过场便能出狱回家,剩下的要么老实上表陈情,要么扛住廷审——
  除了虞青臣。莲台大火,昭阳殿近旁数重宫殿有损,近宫十三台乱成一锅粥,根本住不得人。皇帝仍在未央坊驻跸,无人知晓宫闱深处,废帝阁臣虞青臣非但不曾入廷狱一日,还一直与皇帝同居同食——只是他始终神志不复,什么也不能知道。
  期间数度呼吸断绝,全靠孙勿施救。孙勿寸步不离在旁守着,直熬得眼圈发黑四肢疲敝。便到新年第一日皇帝登基,虽免典仪,但祭天祭祖召见诸臣的必要过场全部走完,也用了一整日。
  姜敏回府便见孙勿的族侄孙凛守在廊下煎药,“孙勿在里头?”
  “师叔睡去了。”孙凛道,“熬了这么些日子,实在累得不行。”又忙着解释,“大人无事了,臣在这守着也得。”
  “他醒了?”姜敏应一声便往里疾行,掀帘见男人平卧在榻上,双目紧闭,张着口,艰难地喘气,额上垫着冷帕子。她看一眼便皱眉,走到榻边探手贴住男人脖颈——滚烫,“这是无事?”
  孙凛道,“眼下烧热是寒症发散,已无性命之忧——陛下看着,是不是比前些日强?”
  是比前些时浑身发凉气若游丝时强——至少像个活人。姜敏不言语,孙凛便道,“陛下放心,臣守在外间,这等热症臣能处置——师叔缓过劲就来。”他见皇帝无话,便退出去。
  姜敏除去外裳,倾身坐下。这么些时日昏睡,只能强行灌些汤药,北境磨砺的一点可怜的根骨烟消云散,眼前人薄得可怜,仿佛碰一下都要散了。姜敏摸一摸湿巾子变热,另换一条冷的给他搭上。男人有所觉,昏沉中侧首躲避,姜敏握住男人下颔,不叫颊上膏药蹭在枕上。
  男人皱眉,便睁开眼。姜敏猝不及防同他对视,这么长久的分别,第一次看见他的眼睛,她有一个片时的慌张,一时不知如何动作,只能僵滞地看着他。
  男人怔怔地,艰难张口。姜敏问,“怎么了?”便附耳过去,男人枯涩的唇触在她耳廓,有粗粝滚烫的触感,姜敏仔细分辨——
  久一点。
  “什么?”姜敏俯身,掌心扣在他颈畔,安抚道,“什么久一点?”
  过高的体温熏得男人睁不开眼,瞬间盈满苦涩的泪意,他在她掌下闭目,泪珠漫过他烧得发木的面庞。他强撑着一点意识,艰难道,“殿下……别走……这次,久一点。”
  “我当然不走。”姜敏眼看着他的眼泪漫过药膏,混作一片泥泞——等会要重新上过。“这次是什么?”她说着心中一动,“上次又是什么?”
  “就是上次。”男人勉强撑起眼皮,“我总是……看见殿下……殿下在那里……上次,我叫你……就走了……太短,太短了……”
  “你总是看见我——”姜敏道,“这些天——你都能看见我么?”
  “嗯。”男人喘着气,艰难道,“殿下……太短了……”
  姜敏想一想,“你看见我时,我对你好么?”
  男人怔住。
  “竟不好么?”姜敏含着笑道,“那是我的不是。以后要对你好些。”便觉臂上一紧,男人骨节分明的一只手死死扣在那里,指尖掐作青白色。
  姜敏正搭着他,感觉男人指节用力到战栗。转过头,男人掐着她,拼命地往上抬起胸脯,却不能移动分毫,白皙的颈项拉作一段僵硬欲断的线条。男人口唇发颤,双目通红,他想说话,急切中却只发出一片凌乱的喉音——额上的湿布巾随着动作坠在枕上,洇出一片深色水痕。
  姜敏合身过去,拢住肩臂将他掩入怀中,感觉男人烧得火盆一样的面颊便贴在颈畔,他不是冷的,这么烫,有属于生命的温度。
  男人贴着她,感觉自己被她拥抱,触感如此真实,是任何梦境中都不曾拥有的。他的视线没有焦距,怔怔地投在眼前虚空里,试探地叫她,“殿下?”
  “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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