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他声名狼藉了 第20节

  姜敏渐觉恼怒,“高泽虞氏家训没教过你——不知道至刚者易折吗?”
  “知道又如何?”男人厉声道,“君子可折,不可夺其志——这才是我虞氏家训。我要回去——殿下照拂,来生再还便是。”说着不等姜敏言语又去开门。动作大开大合间隐有冷光从衣襟处透出。
  姜敏心中一动,抢在前头一手按住门闩,转头问他,“怀里藏的什么?”
  男人僵住。
  姜敏道,“给我。”见他仍然不动,更不打话,便欺身上前往他襟口抓去。
  男人侧身躲避,不想却把咽喉要害暴露在姜敏掌下。姜敏分开五指一把扣住,男人一个不防便脱力,头颅沉甸甸地向后仰倒,只能奋力撑住眼皮,愤恨地望着她。
  姜敏指尖一触男人皮肤便是一颤——这么烫,这厮果然病得厉害。她欲速战速决,索性加三分力攥紧男人咽喉,空着的另一只手往他襟口探去,果然掣出一柄白刃。
  姜敏松开男人脖颈,二指拈住白刃,“带这个做什么?”
  男人早烧得晕眩,又被她扼得眼前金花乱转,好不容易视线凝聚看清她拿着的东西,又眼睁睁看她指尖一错把自己带的兵刃掷在地上,忍不住放声尖叫,“你还给我——”
  这一声叫喊混着兵器坠地的锐响,听着极骇人。齐凌按住佩刀大步上前,“殿下安好?”
  姜敏转头,“这里没你们的事——都退远些。”
  “是。”
  姜敏倾身过去,探手一把攥住男人襟口,“你带着这东西——想杀谁?”
  男人咬着牙不肯言语。
  “你能杀谁?”姜敏冷笑,“赵王帐下侍卫,走不过一个回合便要你死无全尸——”
  男人厉声道,“同归于尽便是——”
  “你与谁同归于尽?”姜敏道,“死一个赵王,你要拿九族来陪——你虞氏九族上下才二百口吗?”
  男人面上血色瞬间褪尽,双目大睁,定定地看着她。姜敏加重语气,“虞青臣——不要犯傻。”
  男人口唇发颤,拼死撑住千斤重的眼皮,“凭什么?”
  姜敏一滞。
  “……凭什么?”男人道,“凭她是赵王吗……凭什么……”
  姜敏齿关紧合,一言不发。
  “殿下……”男人仍不住口,“我不甘心……我不能甘心……”
  姜敏眼看着他连瞳孔都在散了,却仍拼死不肯晕去。便叹一口气,抬手搭住他滚烫的眼皮——男人视野消失,黑暗中无力支撑,脖颈软垂,一声不吭向后仰倒。
  姜敏张臂拢住,掌心摸索着贴住男人前额——烧成这鬼样子,难怪失去理智。便把他推到软枕堆里靠着,搭一领斗篷。
  姜敏定一定神,“回王府。”仍然取地志册子翻看。
  “是。”
  车辇在没过足踝的雪地里行走,车身不稳,左一下右一下地摇晃,男人悬悬抵住车角,身体随着车行之势摇晃,慢慢倾倒,“咚”地一声撞在车壁上。他竟完全没有醒,只是不住皱眉,变作一个别扭的姿势仍旧抵在那里。
  姜敏抬头看他一眼。
  马车继续走,男人额头又一次撞得“咚”一声。姜敏掷去地志本子,上前拢住男人肩臂,男人脖颈无力,脑袋一沉便扑在姜敏怀里。
  姜敏这一下只觉红炭入怀,转头便向外骂,“还在磨蹭什么——快些!”
  “是。”齐凌听出殿下烦躁,忙做一个催促的手势,车辇便跑得飞快。
  雪地行车本就摇晃,这一跑起来更是加倍颠簸,灯烛在摇晃间熄灭。姜敏坐在黑暗里,感觉男人抵在她心口,身t体随着车势一搡一搡的。
  黑暗中感官的体验被加倍放大,男人滚烫的呼吸燎得姜敏心浮气躁,便叫,“虞青臣——你醒醒——”
  男人许久才微弱地应一声,“冷。”
  姜敏抬手搭住他前额——热度更高了。她原想将他喊醒让他自己坐着,听见这一声倒狠不下心——罢了,左右这人也不清醒。
  “你是……是燕王?”
  “是。”
  男人在黑暗中目不能视物,以为自己置身枕褥中,指尖屈伸攥紧被褥,“殿下的马……我带来了。”
  姜敏感觉男人发烫的指尖在自己心口蜷缩,越发烦躁难当,“你在雪地里等着就为了还我马?”
  男人“嗯”一声,喘着气道,“你们……我都到这般田地了……总不能还欠着你们……”
  “我们?”姜敏皱眉,“我和谁?姜莹?”
  “殿下同赵王一母同胞……”男人梦呓一样,“我欠着殿下……同欠赵王有什么分别……”
  姜敏不答。
  “殿下……多谢殿下……”
  姜敏冷笑,“我与姜莹一母同胞,你去谢姜莹便是,反正同谢我也没什么分别。”
  男人脑子烧得跟浆糊一样,心中知道她说的不对,却说不出哪里不对,指尖神经质地不住收紧,“不是……是殿下……”
  姜敏原就心浮气躁,被他抓得百倍心烦,抬手攥住男人滚烫的手,“行了,你别说话。”
  男人只停了一刻,又胡乱地叫,“……殿下……不是……”
  总算捱到车辇抵达燕王府,齐凌走上前试探道,“殿下先回,卑职带虞公子仍往魏钟处暂避?”
  姜敏低头,男人刚消停,兀自闭着眼睛打着寒颤。话到口边又改了,“魏钟自己都在王府里……不必麻烦,回去便是。”
  齐凌一句“我可留下照顾”生生咽回去,“是。”
  “你们也回去过节,让车直入内院。”
  “是。”
  车辇果然走夹道到内院门口。姜敏用斗篷把男人密密裹紧,自己下车,“徐萃——”
  院子里无人相应,好半日出来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姜敏一滞,“徐萃怎么不见?”
  小丫头倒愣住,“姑姑同大人们都在观雪庭吃酒,等着殿下团年呢——殿下有事吩咐奴婢。”
  姜敏一滞,总算记起自己早前的命令——按燕王府众的脾气,现在只怕没一个清醒的。见那丫头一团孩气,“小孩子家的吩咐什么?你把屋子烧暖便睡你的觉去。”自己走回去道,“虞青臣,下车。”
  男人从她下车便惊醒,车帘撩起院中明亮的灯火铺陈入内,男人双目生疼,头颅便埋入臂间。
  姜敏走去握住他手臂,“虞青臣,下车。”
  男人埋头道,“别……别打。”
  这是完全烧糊涂了——姜敏皱眉,强拉他下车,半扶半抱地拖入内室,推在床榻上。男人一直垂着头不吭声,脊背撞在床榻上时忽然发出一声尖利的大叫。
  姜敏心知有异,大步上前按住,“虞青臣——”
  男人不答,缩着身体筛糠一样地抖。
  姜敏说一声“给我看看”,便推他侧卧过去,攥住后领口把外裳往下褪出寸余,瞬时瞳孔微缩——红肿破溃的伤痕从男人白皙的脖颈下蔓延下去,数道伤痕叠加,每一道都肿出一指余高,青紫交缠,触目惊心。
  看样子是鞭伤。
  虞青臣一个落魄贵胄,什么人如此憎恨下此狠手——难怪烧成这鬼样,难怪除夕夜还在外面游荡。被打成这样,他怎敢回家?
  男人慢慢知去意识。
  姜敏将他推过去伏在榻上,褪去外裳。男人消瘦白皙的脊背呈在眼前——确是鞭伤,至少挨了一二十鞭,整片脊背没个完好处。
  姜敏走去八宝阁寻一时,翻出伤药,往伤处抖一层。鞭伤处为伤药所激,男人疼得睁开眼,待要挣扎,被姜敏一手按住。
  “别动。”姜敏沉声道,“挨了打怎不早说?”
  男人眨一下眼,被疼痛激出的冷汗顺着湿沉的眼睫滴下来,泪珠一样。
  “是赵王打你?”
  男人迟滞地摇一下头。
  “姜莹虽然手狠,今日却一直在宫里不得空闲——”姜敏道,“那是许三自作主张?”
  “殿下……”男人道,“求你……别问了。”
  姜敏果然闭嘴,取干净的白布裹了,搭上锦被,“用了这个药明日便能消肿,今夜先将就,要等孙勿酒醒了才能过来给你看病。”想一想又道,“你放宽心——这里很安全,我在中京时你都能在这里。”
  男人道,“多……多谢殿下。”
  姜敏见他仍然抖得厉害,便往手炉里添了热炭,裹好了塞到男人怀里。男人死死抱住,久久终一吐出一口浊气,慢慢安静。
  “不冷了?”姜敏道,“那便睡一会。”说着站起来,脚步移动便觉襟前一紧,低头见男人白皙红肿的指尖挽住一角衣襟。
  “怎么了?”
  “殿下要走吗?”男人不等她回答道,“别走……别留我一个人。”
  姜敏怔住。男人盯住她,“今日除夕夜……殿下别留我一个人。”他这么说着话,忽然毫无预兆地落下泪来。
  姜敏心中一紧。男人却无察觉,他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哭,源源不绝的泪水漫过烧得发木的眼眶打在面上,面庞也是僵硬的——世界同他隔着一个硬硬的壳,他在壳里茫然张望。
  姜敏倾身坐下。
  男人仰面定定地望住她,慢慢支撑不住,眼皮下沉,昏睡过去。姜敏立在榻前,低头看着眼前的男人。这一夜她被动参与了这个男人悲惨的人生,便在这时生出泥足深陷的纠结——无法抽身,不能袖手。
  姜敏越发心烦意乱,便去后头洗浴,收拾妥当去观雪庭同燕王府诸人团年。走到半路忽一时顿住,仍然走回来。
  男人伏在榻上睡着,应是入了梦魇,红肿指尖在枕褥间不住蜷缩,“别……别打……”
  “虞青臣,醒醒。”
  男人好半日才勉强撑起眼皮,灯烛下目光如波闪动,“殿下。”
  “你做噩梦了。”姜敏往榻边坐下,“伤处现下如何,还疼不疼?”
  男人极其缓慢地摇一下头,又慢慢扯出一点笑意,“殿下的药真好……多谢殿下。”
  姜敏第一次看他露出笑意,瞬间如被重锤,只觉一颗心在腔子里激跳不已——好半日定住心神,“一个药而已,说不上多好,你的外伤不算重。”
  男人摇头,“先时……一直疼得很……现下不疼了,还是殿下的药管用。”
  此时内御城方向砰叭有声,不住有焰火冲上半空,在雪夜里开出盛大绮丽的花朵,又转瞬消逝。男人偏着头出神地看着,轻声道,“落到到这般田地……还有人陪我一处看焰火……”
  “只要有人陪着就行?”姜敏道,“你要的倒是容易得紧。”
  男人道,“殿下不知——到这种时候还有人陪伴,已然极是奢侈至极了。”
  “有人陪伴算什么奢侈?”姜敏嗤笑,“我在这里陪伴你才是当真奢侈。”
  男人唇角勾起,无声地笑起来,“说的是……多谢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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