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有空的时候,叫那位男朋友回来吃饭吧?”母亲在一旁笑眯眯地说,“不用瞒妈妈,你过得怎么样,脸上都写着呢。”
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人的状态真的会这么明显地写在脸上吗?
这个问题,在我傍晚回到医院的时候,有了解答。
我进入医院时碰到了八木泽女士,她开心地告诉我,野田教官已经醒来了。我兴奋地推开门看到他的一瞬间,野田教官的眼神从欣慰一点点变为黯然。然后他艰难地伸出手,拍了拍身边的椅子,示意我坐下来。
我坐下,细细地打量他。今天睁开眼睛之后,我能从他的双眼中察觉到他的苍老。虽然眸色依然明亮,但就是有一些说不出来的不一样。那份原本属于他的果决,似乎正在被时间和病痛磨平。
“小睦月,”他用轻缓的声音说道,“长野……是个还不错的地方吧?”
我点了点头。那时并没有选择电话联系,想必是因为他的身体缘故。
对待我的回答,他并无法第一时间做出反应,而是呼吸了好几次,才慢悠悠地继续说道:“你和高明,联系上了吗?”
我抿了抿唇,点了点头,眼神不自觉地飘向一边。
他看到我的反应,像是什么心头的重石被卸下了一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对于这个不寻常的反应,我将目光回转,定格在他的脸上。野田教官的眼角有些泪意,他深深地看着我。仿佛想在我的脸上寻找另外什么人的影子。
然而我知道,他此刻想见的人早已过世。
“那之后已经十七年了啊……”
……
十七年前——
身为火警的野田隆,是个为事业奔波的工作狂魔。他总是要求自己在所有领域都做到最好,这样是为了给相依为命的女儿做一个好榜样。
自从妻子早逝后,女儿穗子就成为了他后半生努力的动力。穗子也不负他所望,长大后当上了一名优秀的刑警。只不过并不是在家乡群马县,而是在长野县——因为摄影师男友就在长野县工作。
“长野县经常下雪,很美。”
在寄回家的信件和照片背后,穗子这样写道。
穗子已经不止一次在信中希望他能来长野看看,但他一直没有时间。工作之余,他都会拿出穗子寄给他的东西拿出来看看,身体上的疲惫仿佛都消失了。
其中最喜欢的,是穗子前年和他一块儿拍的一张合照。这张合照被他剪得四四方方塞在皮夹里。只要看着这张照片,他就想起了和穗子之间的看雪之约,眼前仿佛浮现出了白茫茫的雪景,青春靓丽的穗子在雪地中奔跑,意气奋发。
野田隆想着,等到年假的时候,就去长野县看看她,顺便定下与男友谷口的婚事。
然而这份期待落空了。
野田穗子死了。
他在世上最深的牵挂,他深爱的女儿,死在了长野县与群马县交界的山里。
冰冷的噩耗让野田隆如遭雷击。
他不愿相信这个消息,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了女儿的男友谷口。然而电话那头悲痛崩溃的哭泣声,让他不得不面对残酷的事实。
谷口是个算不上坚强的男人,见到野田隆后,除了哭泣之外,什么都做不了。野田隆看着他的模样,一阵晕眩。为了找到杀死女儿的真凶,他当即决定回到群马县先辞职,然后一心到长野定居,找到凶手报仇。
然而祸不单行,就在他失魂落魄地来到车站,准备掏出钱购买车票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钱包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他大惊失色,翻遍了所有的口袋,反复确认他的皮夹子是真的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那一刻,他张大了嘴,颤抖着看着空空如也的口袋。
皮夹中,除了刚取出来不久的现金之外,还有一张他和穗子的合照。
就在前往长野县的列车上,他完全靠着抚摸那张合照,才坚持着没有崩塌,而意识到照片也一并被人偷走的那个瞬间,他再也承受不住,瘫坐在地,大哭出声。
发泄似的大哭让周围的人频频侧目,议论纷纷,车站的工作人员赶紧上前将他扶起。然而这丝毫不能安慰他心中被穿透的洞,野田隆继续不管不顾地抽泣着,恨不得把全身的力气都哭完才算了事。
周围的工作人员安慰无果,看着他的模样面面相觑,不知要做些什么好。
正在这时,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传来了。
“我无意打听他人的私事,但是……您是遇到棘手的事了吗?”那个年轻的男人说道,“我是东都大学法学系的学生,需要的话,可以提供一些法律方面的援助。”
意识到遇到了愿意伸出援手的人,野田隆慢慢止住了哭声,抬头打量他。眼前的少年长着一张分外年轻的脸,但神态却十分成熟稳重。
他想起除了哭泣之外什么都做不了的谷口。和女儿的男友相比,眼前的年轻人靠谱得就像是救命稻草。
“我的女儿死了。”
在对方沉稳冷静的注视之下,口中不知不觉说出了这句话。
耳边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野田隆自己也很惊讶。
事实上,他并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会向陌生人吐露心声的男人。尤其是对象还是一个如此年轻的大学生,但此时此刻,他说了出来。也许是对方的气质看起来太过特别,也许是自己已经精神崩溃,再无力维持任何防线。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出女儿的面容,心如刀割,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原来如此。”他顿了顿,问道,“是死于谋杀吗?”
野田隆抹了把脸,点了点头。
对面的年轻人将这份无助尽收眼底,他思忖了一会儿。随后,将随身的行李交给了工作人员。
“请帮我寄存起来。我打算跟这个人回到案发的地方去看一眼。”他如是说。
听到这句话地野田隆惊异地看着他。这个看起来温和稳重的年轻人,竟然意外有这样热忱的一面。要知道,他们根本只是萍水相逢而已。
这个冒出来「多管闲事」的年轻人正是诸伏高明,尚未成年的他做了一个看上去像是乱来的决断——放弃了提早一天回校,而是去帮助一个痛失爱女的父亲。
他们就这样无言地离开了车站,坐上了前往案发地的车,爬上了山,到达了发现遗体的地方。
周围虽然拦着警戒线,但是警方的人已经寥寥无几。高明在检查了周围的地理环境之后,问起了遗体上的细节。在确定没有类似捆绑的迹象之后,他基本推断出,此处应当是抛尸地,而非案发现场。
即使是刑警,作为女性,也不会孤身一人前往偏僻的山林。
麻烦的是,推断的死亡事件已经是好几天前,就在那几天还下了一场雨。再加上来来往往的足迹,根本看不出犯人前往这里的脚印。
“犯人应当不是步行。”高明说道,“这样的地方,他步行上山应该会很费力,时间也很久,尤其是在背着一具尸身的情况下。”
他这样说着,在周围不断地观察着,走了好多圈,仍然一言不发。
突然,他蹲下身,在距离现场大约一百米的地方,伸手拨开脚下的层层树叶,出现了一道被掩盖的车辙,印子很细,看起来不像是汽车,而像是山地自行车。
“心思缜密的犯人。”他这样推断道。
引起他注意的是树叶本身。这些叶子的表面上沾着泥土,但本身却并不贴地,看起来就像是被人曾经从地上捡起来又重新放置了一般。而这样自然的掩盖,让周围的人忽视了这两道车辙印,高明顺着它一路翻找过去,又过了将近一两百米,然而终点让人大失所望。
车辙的尽头是山路上的一条登山车道,石头铺成的,来来往往的车辙印更无从查起。
高明站在路旁,皱着眉叹了口气,感慨这次帮忙的结果不尽人意。
然而对于野田隆来说,这已经是一份足够宝贵的情报——那条登山道的起始地,在群马县境内。
这之后的十年,他再也没有走出群马县一步。
第21章 第二个案子
面对野田隆如同被千钧大石压垮的脸色,高明只是沉默良久,说了一句节哀。
失去至亲的滋味如何,他很清楚,何况还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表面上,他在第二天按照原本的计划,前往了东都大学念书。然而背地里,在课余之外,他仍然关注着这起没能及时破获的案件。
也正是从那个时候,野田隆和高明建立了传信的习惯,通过这一封封的信件,他们会定时分享一些案情和想法。高明会把这些内容整理成册,经常思考总结,然后试图去提出各种不同的猜想。
这件事绝不会被时间埋葬。
不管是失去女儿的野田隆,还是高明,都怀抱着这样的想法。
那位犯人的心思缜密超乎想象。即使二人将获得的线索递交给了警方。但不管是走访目击者,还是查找犯人来往的路途,都可以用不顺利来形容。登山道的起始地有下有五六个入口,难以排查去向,最终案件石沉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