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总而言之，他对人的爱好并不歧视。既然景光小心遮掩，那他也不会说出去。只会悄悄为他提供机会。
唉，像我这样热心肠的好人，委实是世间难寻了。
等诸伏景光把为数不多的行李收拾完，两人都整理好了心情，贺池垣冷淡地转身，诸伏景光疏离地一颔首，先后向着门外走去。
但还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悄悄望向对方的时候，两个人同时想到。
带上一身用于监视的设备是常规操作，像是无形的枷锁，让诸伏景光外出的欣悦之情逐渐平息。上车之后，贺池垣递给他一个全新的手机，打开的页面停留在便签，上面简略地描述了「蓝川彻」和「久贺池垣」的几次见面。
诸伏景光默默记忆的功夫，贺池垣却没发动汽车。他的手机也震动了一下，亮起的屏幕上突兀地浮现了一个对话框：“无论什么立场，这次我会帮你到最后。stray”
过于简练的后果是被偷窥的人尽收眼底，余光被吸引的诸伏景光皱起眉头，在心中疑惑地默念这个落款，没能在记忆里找到对应的人。
贺池垣似乎想要把手机挪开，但他刚伸出手去，那个对话框就像是长了双眼似的，化作四散的白云在屏幕中央散开了。
电光火石之间，重重掩埋的记忆随散去的白云一起复苏，诸伏景光目光呆滞，浑身紧绷，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和躯体，只觉得无数星光在眼前炸开，把他刚刚做好的计划炸了个粉碎。
为什么竹叶青不在这里，却从不留下逃走的机会？为什么竹叶青情报方面名声不显，却如有神助地出现在了那天的天台？为什么竹叶青敢让他出门，却不担心他挣脱束缚、联系公安？
是s。
那个炫技一样出现又消失的对话框；那眼熟到堪称标志的散去的云朵；那个莫名眼熟的落款……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用这个理由解释。
这让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竹叶青这个组织成员，和s这个公认神秘且没有立场的黑客，居然保持着如此亲密的联系！
且不提这句抛弃立场、直抒胸臆的发言，只说这种用技术直接控制手机的做法，透露的内容就足够令人深思。
虽然不清楚是哪里传出的惯例，但所有黑客——哪怕是赏金猎人榜上最受人信任的那一批——都不会选择直接骇入雇主或合作人的手机。这并不是可笑的自欺欺人，就好像无论携带了多少武器，合作双方都会向对方展示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这样的做法往往昭示着尊重和和平。
如果有人这么做了，多半是在挑衅示威，少数或许是莽撞的新人，但还有另一种完全不同的可能：如果关系足够亲密，这样快捷且不留痕迹的方式当然是首选。
一个身处黑色世界里最为隐蔽的庞大势力，一个是背后悄然输送养料的操盘手。单单一个竹叶青就难以对付，更不用说还要同时对付一个顶尖的黑客。如果有朝一日对组织动手，这两人一定是最令人头痛的组合。
哪怕诸伏景光专心培训卧底技能，也有幸听闻这个黑客的丰功伟绩。那时的s还是一个没有确切立场的高手，只留下了一个字母作为代号，同事提起时，颇为艳羡地称他为「堪称网络技术顶点的存在」。
现在呢？他加入了组织？亦或是仅仅和竹叶青有联系？
还有那个完整的代号——黑暗世界不是社交网络，没有人会闲来无事把自己的代号改来改去，更不用说向来孤僻怪异的s了。
诸伏景光有一个猜测，他真心希望这个猜测为假，却不得不提醒自己消息里透露的熟稔：如果s没告诉任何人自己的名字，唯独给了竹叶青这样一份殊荣……他们的关系究竟亲密到什么程度？
长时间绷紧的背部传来一丝酸软，密密麻麻地敲打过每一段肌肉，提醒他应该换一个姿势。诸伏景光慢慢放松，让自己靠在椅背上，几乎想要抬起手来揉一揉因为过度紧张而抽痛的额角。
一个顶尖的信息技术高手对局势的影响不可估量，这份消息的价值太大。如果成功传出，足以让我们逆转目前的被动局面。反之，如果失去这份情报，同事们的工作难度将会大大增加。
一定要传出去，不惜一切代价！
诸伏景光下定了决心。
他已经苟延残喘了太长时间，生命早在四年前就划上了世俗意义上的休止符，在监视手段日渐完备的竹叶青面前，自己只会越来越被动。如果能把自己了解的情报送进公安手里。哪怕因此丧命，也并不是不能接受的事。
余光里的竹叶青神情晦涩，一脚油门踩下，手指轻敲，发了一段文字出去：“做你该做的，别来多管闲事。”
30|被骗的景光
“做你该做的，别来多管闲事。”
诸伏景光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戴上眼罩，不再尝试挑战竹叶青的观察能力。
目的已经决定，他要做的就是耐心规划，避免一切不可控因素，对方的怀疑自然也在其中。尽管这一次战斗无人策应，失败率也前所未有的高。但只要肯把自己的生命作为筹码，成功似乎并不困难。
既要表现出应有的反抗，又不能适得其反，被扣上更重的枷锁，什么时候适合我进行尝试呢？
现在是第一个被pass的。尽管眼下的道路凹凸不平，如果没有意外应该是山地或者林区，电子设备本应不占优势。但对方一定在附近布置了隐蔽且严密的监视网络，贸然行动只会被瓮中捉鳖。
第二个被pass的是半路的补给地点。如果竹叶青选择在自己的某个据点补充物资，他只会陷入毫无反抗之力的境地。
想来想去，最合适的选择还是在到达目的地之后。那里毕竟是城市之内，虽然监控众多，但也人多口杂，不适合进行明目张胆的追捕。哪怕竹叶青发现了什么，也不能做出最有效的反应。这样一来，自己传递消息的时间更加充足，善后也能更加没有疏漏。
贺池垣开车开的三心二意，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他偷偷看了一眼诸伏景光，没能在那张脸上看出半点多余的反应。
他是故意让诸伏景光看见的没错，但只是想为自己的消息来源做出解释，让自己的威胁更有力度，可不代表他想现在就捅破一切。竹叶青三选一的剧本刚刚进行到高-潮，这种时候揭露谜底，观众会茫然失措聚众尖叫不说，可是会白白减少一大批热度的。
适当的压力可以成为动力，这个消息会打破景光的承受底线吗？
贺池垣有点没底。
他可以对着组织成员暗暗发誓，要把所有妨碍剧本的人一一清除。但他绝不可能对着知根知底的红方人员真刀实枪的动手，更不用说占用公共资源打内战了。
万一黑客高手的筹码太重，诸伏景光恐怕是会和我鱼死网破的性格吧？他艰难地在脑子里转过这个念头，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把预定几天后发出的威胁提前到今天，以免这位还没认亲的队友在红与黑片场痛击友军。
铃木列车那种假酒掺水酒大乱斗一次就够了，在情报占尽优势的情况下打出这种场面，他可是会气死在车上的。
两人都争分夺秒地头脑风暴，还没到饭点就提前开始饥肠辘辘。贺池垣一向不在这方面吝啬精力，早就选好了一家中华饭馆，准备带着人一起去尝尝久违的味道。
诸伏景光还等着他停车拿出速食食品，看见眼前雕梁画栋人声鼎沸的眼熟饭馆，多少有点怀疑人生。
哦，差点忘了，竹叶青一直都是这副样子，对食物的追求比正常组织成员高得多，美其名曰「适当的放松和爱好」。
这家饭馆肉眼可见地热闹，比起多年前来一点没变。诸伏景光没有跑路的想法，索性放下心来打算享受美食，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刚进组织那会儿被有代号的「前辈」带去混吃混喝的日子。
当时这个代号成员还身板不高，年纪也小，看着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相处起来却格外老成。他毫不见外地带着临时搭档点了一桌子菜，告诉他们组织的报销额度不用白不用，像是公司里常见的靠谱前辈，给新人科普点老人才知道的门道。
还不是波本的安室透脸上带笑地接茬，一向阴沉的绿川光也柔和了表情，跟这个没什么架子的前辈讨教两句潜规则，气氛融洽之际，竹叶青收到一条消息，那股子从见面开始就没褪去的温和倏地收敛，露出表象下血腥阴戾的内核来：“计划有变，你们坐，我去把尾巴料理干净。”
他干干净净地出去又回来，身上甚至没带一丁点血气，两个新人如坐针毡，却看见前辈夹起最后一块点心吃了，又温温和和地看过来：“吃好了？那就走吧。”
新人眼观鼻鼻观心，不去打听这一看就是自己不该知道的事，心里刚冒出的一点软和心思却噗地一声被浇灭了。
在这种吃人的地方，哪怕是个孩子，又怎么可能拥有良善呢？
哪怕几天之后，他们收到那个被临时灭口的家伙确实投靠了组织的消息，那个刚刚杀了人就谈笑自若地去前台结账的人影依然令他们时刻谨记，在心中刻下「绝不能相信任何人」的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