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此番她显然是在袒露自己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像原本带刺的瑰丽花朵,试着收起爪牙,并将自己的花瓣摘下来递给他,说你看啊,这就是我。
  好像有在努力地将他当做自己真正的夫君。
  那种试图向他袒露自我而滋生出的诡异愉悦,以一种静默无声又不可抑制的排山倒海之势,隐隐压过了她‘不愿有孕还背着他吃避孕药丸’这件事本身。
  战场上历练出来的敏锐觉知,原本足够江揽州洞穿一切。
  可在他的王妃这里,好像一切都是失效的。
  他丧失了辨断能力,偶尔也分不清真实和虚假。
  “在你心里,本王就那么狭隘、多疑、小心眼?”
  “……”
  男人胸膛从背后贴了过来,仿佛被大灰狼包裹的小兔子,薛窈夭登时绷紧了身子,恨不能给自己蜷成虾米。
  “我、我说了那么多,夫君就记住这个了?”
  “王妃不也一样,好的听不进去,坏的能句句背得下来。”
  意识到他指的是所谓“将她推入万丈深渊”。
  薛窈夭:“……”
  对于江揽州来说,好像应该生气的。
  但他自己也没料到,比起生她的气,他联系到更多的是小孔雀这年历经变故,家破人亡,即便山河壮美,在她眼里也可能满目疮痍……已是很可怜了,还不得不像先前那般,嘴上大胆,实则整个人小心翼翼,看似在征求他意见,实则也同样在向他屈服,妥协,退让。
  这份妥协里,当然掺杂着利益自我。
  和他一样,都在坚守属于自己的某种底线。
  邪火跟郁气在体内乱蹿,江揽州当然也清楚她在得寸进尺,明目张胆地探他底线,越他雷池。
  偏偏自幼开始,被她欺负惯了。
  算了吧,也不是多大的事,给她时间就给她时间。
  让让她又能怎样呢。
  如此这般,两种情绪拉扯浇烧,几乎要将江揽州撕成两半。
  抱着她瞌目闭眼,好半晌,男人声线极轻,“薛窈夭。”
  “嗯?”
  “本王隐约……”
  “爱过一个人。”
  “知道那是种什么感觉吗。”
  黑暗中,薛窈夭几乎刹那间睁开眼睛,心口不知为何扑通扑通的,莫名的像在打鼓。
  耳后江揽州呼吸沉沉,语气轻哑,像在这静谧午夜与她分享心事,又仿佛自说自话,“本王自幼仰望于她,像仰望九天皎月,犹如置身于沉暗海底,却在抬头时窥见天光,明知她娇纵跋扈,傲慢恣睢,欺人无度,盛气凌人,甚至刻毒,对我也从来不好……”
  “本王却还是觉得,自己像路边杂草,从来都配不上她。”
  “哪怕后来长大了,她也从未正眼看我。”
  “偏偏少时无数个夜晚,她闯进梦里来,每每都肆意妄为,闹得本王无法安生。”
  “这样的妖精,看不到便不会扰乱心绪。”
  “于是本王远走北境,强迫自己恨她到死。”
  “可真正面对黄沙冷月,漠北衰草寒烟,日子久了才渐觉自己生来贫瘠,本就一无所有。”
  “而她存在于这世间,本就已是种美好。”
  “本王也曾经一度,的确是虚妄到想要上天揽月,才有了前行动力。”即便那份动力的源头是恨,强到无法咽下的恨。
  “她也不是我的花。”
  “从来不为我开,可观可望,可憎可恨,却从不可及。”
  “但后来,本王还是将她摘下,占为己有,却不知该以何种心境去……”
  “等等!”
  捂着自己像被小鹿乱撞的心口,薛窈夭几乎是下意识脱口打断他,“夫君说的……该不会是我吧?!”
  是吗是吗是我吗?
  听着好像啊!
  江揽州暗恋我?!
  不不不这怎么可能,但万一是真的呢,毕竟有的人口味就是特别清奇,像那些戏曲话本里写的,什么冤家死对头,宿敌之类,不也有那种表面恨死你了,实则心里早将你肖想了八百遍……
  意识到江揽州可能就是这一类人……
  很难形容是种什么感觉,又或短时间内还不大能消化这件事,薛窈夭整个儿亢奋得抓心挠肝,恨不能立马就从他嘴里得到证实。
  结果。
  似因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江揽州不大高兴地嗤了一声,“你想得倒美。”
  “又开始自作多情了?”
  “是谁也不可能是你,薛窈夭。”
  “……”
  非常简单三句话,她心口欢腾的小鹿一下子就撞死了。
  可谓“血溅当场”。
  江揽州呢,许是情绪被打断后接不上了,他突然缄默下来。他不继续往下说,薛窈夭也没办法,便只盯着眼前帷帐,听着客栈外风声呼啸,双双陷入了一阵诡异静寂。
  又过好半晌,她最终还是没能忍住,语气有那么点儿酸唧唧的,“那人……谁啊?”
  自幼仰视,还给人比作月亮,比作花,这不摆明了暗恋人家吗?
  江揽州:“与你无关。”
  “……”
  在他怀里暗暗捏紧了拳头,薛窈夭想说好好好,与我无关又是与我无关,我不问总行了吧,却不想嘴巴根本不听使唤,“怎么能与我无关,我夫君心里装着别的女人,那我还不能问了?还不能好奇一下了?这公平吗?”
  “反正你心里也装着别的男人,这很公平。”
  薛窈夭:“……”
  行。
  这个天是没法聊下去了。
  若非看在他是自己靠山的份上,薛窈夭真想立刻就把江揽州踢到床底下去。暗恋别的女人,还要抱着她说给她听,太恶毒了,这样的男人根本不配与她同床共枕,怎么不干脆睡地上去好了!
  奈何人在屋檐下,脾气得按捺,她也就只敢在心里想想。
  下意识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他的王妃突然像条虫子一样往前蠕动,与他拉开距离的同时,恨不能将自己整个儿贴到墙上去。
  远离狗男人怀抱之后,薛窈夭寻思着话题怎么就偏到了这个份上?先前不是在说不要生孩子的事?江揽州是听漏了还是记性不好?
  本想将话题掰扯回去,但不知为何,听了方才那番深情剖白,许是从未在江揽州嘴里听过那样动人的情话,竟该死的有点嫉妒那个女人……又或自己对号入座,结果又一次自作多情……总之心里乱糟糟的,乱得薛窈夭甚至有那么点儿的恼羞成怒。
  这一“怒”,她嘴巴又开始不听使唤,阴阳怪气道:“人家既然从小就对你不好,你还惦记呢?这不犯贱吗,她为你做过什么吗?还是生来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仙女下凡赛西施呢?啧啧啧,看给咱们殿下迷得......”
  “好深情哦。”
  江揽州:“……”
  夫君变殿下,显然是又有情绪了。
  与之伴随的,心口莫名像是被人握在掌中塞了把蜜糖,甜得上头时,江揽州甚至险险压不住嘴角。
  但察觉之后,他还是强迫自己压了下去。
  而后语气一如既往的漠然无波,对着他的王妃的背影,“本王是否喜爱一个人,标准并非她待我好与不好。”
  “若是喜爱,便是她千人指摘,万人唾弃,本王也一样喜爱。”
  “若是不喜,她对本王再好,哪怕给心挖出来双手奉上,本王也不屑看上一眼。”
  “……”
  扒拉着靠墙的那方帷帐,薛窈夭忍不住又在心下冷笑一声,“不是说人家不是你的花,你还给人摘下来占为己有……”不要脸。
  “所以那姑娘人在何处?之前北境王府,也没见过殿下金屋藏娇啊?”
  默然片刻。
  江揽州语气不温不火:“她不乖,已被本王亲手杀了。”?
  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少女登时深吸口气,很识时务地放弃“扒墙”,并速速将自己往后蠕动,很快就整个儿重新蠕回江揽州怀里去了。不仅如此,她还主动将他的大手拉过来圈自己腰上,“没事的殿下,您还有我......我就很乖。”
  天杀的。
  江揽州是那种话本子里才有的变态吧?
  上一秒她还在为他口中所谓的“喜爱”标准感天动地,下一秒他就说他已经把人家给杀了?亲手杀了?
  太可怕了。
  这是喜爱吗,这是有病,那被他暗恋又摘下的姑娘可真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她瞬间就不嫉妒也不好奇了。
  毕竟疯子的喜爱,一般人如何能承受得起。
  …
  复又美人在怀,在她看不到的背后,江揽州唇角又不自觉牵起了愉悦弧度。
  牵着牵着想起正经事情,面色复又沉了下去。
  “往后不许再吃避孕药丸。”
  是药三分毒,虽说心下早有怀疑,但听她亲口承受,那种冲击还是不小。
  想“刀”她的心情也是真的。
  “可、可是,我先前已经说了自己不想有孕……殿下您,您已经忘了吗?”不同之前的隐隐嚣张,他的王妃声音弱弱的,显然是被那句“杀了”给吓得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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