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淤青 第35节
夏时衍看老两口眼泪跟下阵雨似的,似乎暂时没有理智处理事情,点头揽下这事:“哥处理,你去上课,哥给你问清楚。”
平常公司里见到的夏总对她自称哥,还要为她处理事情,秦意浓耳根忽然软了软,轻“嗯”了一声下车离开。
在秦意浓的身影转进小区后,江初立即从副驾下来到后座抱住了妻子。
夏流萤从痛哭出声到哭得失了声,江初哭哄着:“会叫的,孩子总会叫我们爸爸妈妈的,给孩子些时间……”
夏流萤失声痛哭:“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让我的女儿经历这些……”
夏时衍红着眼沉默思量,咬牙轻道:“会查清楚的。”
到底是院方的过错,还是谁的过错,让他妹妹经历这些,让他们一家人经历这些。
今天方泽曜的母亲在家里。
儿子快要高考,她这段时间晚上回来陪儿子给做夜宵,周末也陪在家里给儿子洗水果准备吃的。
但秦意浓这两次来的时候,方母总是担心影响到补习进度,都是回避不出来,今天也没有出来。
房间里,方泽曜冷淡地低头听题,一眼不看她。
秦意浓浑身都痛,哭得头和眼睛也都痛,也没怎么看他。
两人的眼睛都看着物理题,午后的斜光通过窗户落进棱形光影,方泽曜忽然用按动笔咔哒咔哒敲桌子:“你男朋友为什么和你分手?”
秦意浓知道他误会了,但她只是淡淡地说:“没分手,是给我买的周年纪念日礼物感动到我了。算这道题,两次都是出在同一个错误上,说明你对这里记得不扎实,记到错题本上。”
方泽曜猛地站起来,冷冽的目光在她红肿的眼睛上刺了两眼,摔笔往外走:“困了,去做几个俯卧撑。”
秦意浓头疼地揉了揉眼睛,事实上她已经很努力在控制自己不要刺激到这个高三生。
若是换成他此时在高二,她甚至都会说是男友跟自己求婚时被感动到的。
三分钟后方泽曜喘着粗气回来,卷着衣摆向上脱了套头卫衣扔床上,他里面就一件黑色跨栏背心,小小年纪练出肌肉来了,他冷冷地说:“还有一个多月,等我考完的。”
秦意浓只当作没听懂他好似要去打她男朋友的意思:“高考结束去旅行吧,西北适合你,去转转。”
方泽曜面无表情:“没意思。”
给叛逆的高三生补完四个小时的课,秦意浓被气得全身更痛了。
他是没有父亲的单亲孩子,母亲事事依着他,凭着一张迷人好看的校草脸在社交平台有大量粉丝,期末不控分按水平考年级第一,即便常常打架挂着一脸伤也会得到校方的特别关照,正是最肆意妄为的年纪,时刻给她一种他高考若是心情不好就控分复读的嚣张与愚蠢。
“方泽曜,”秦意浓在换好鞋后直起腰抬眼看他,终究还是对他说了些她平时不会说的话,“我最近查了一些资料,有色弱矫正眼镜,也有本身是色弱却成为艺术家的人,我不确定色弱是否可以成为优秀的建筑师,但如果你想学艺术,或许色弱也是上天给你的另一个天赋。色弱不影响你分辨黑白灰这些无彩色,如果你将黑白灰这些不同深浅亮度的颜色运用得很好,比如雕塑这些,方泽曜,你是有未来的。”
方泽曜散漫地倚着墙,桃花眼耷拉着:“知道了,你走吧,不送。”
秦意浓对他这个态度一时气结,丢下一句“不用送”,推门走了。
她离开后,方母端着水果出来,对儿子态度好的不得了,轻声细语着讨好地笑:“曜曜,秦老师怎么走了?我不是说让你留她坐会儿的吗?”
方泽曜懒得解释,冷漠说:“她有约会。”
说完“砰”的一声甩上房门再未出来,留母亲端着一盘进口水果僵站在原地。
夏时衍开车将老两口送回去后,赶着五点前将车停在小区门口接秦意浓。
他站在车边,看见秦意浓好似是冷着脸出来的,挥手笑:“被不听话的学生给气到了?过来哥哄哄你。”
秦意浓蓦的浅笑了出来。
“上车,”夏时衍接过秦意浓手里的包,为秦意浓打开车门,手放在她头顶挡着,“知道吗,你哥我还没给谁挡过头顶。”
秦意浓蓦然想到了夏叶繁,弯腰上车的动作停了停。
“所以为什么会生气?怎么教都教不会?”夏时衍问。
秦意浓抬眼看向车里面。
在上家教课之前,她发觉她跟生父生母的相处让她有压力,情绪一直都在紧紧绷着,这是她自己都没料到过的情况。
现在看到他们不在车上,她悄悄松了口气。
“有点固执。”秦意浓说。
夏时衍没急着开车走,撑着门跟她闲聊问:“一次家教四小时,多少钱?”
“一千。”
夏时衍低头拍自己裤子上不存在的灰。
这一刻心疼得厉害。
秦意浓赚的这些还不够夏叶繁吃一顿饭的。
夏时衍掩下心里的疼惜,随口问:“一个月四千,学生家里很有钱么?”
秦意浓说:“也没有,学生是单亲,母亲是打工的。”
钱,打工,母爱。
夏时衍发觉这些词对秦意浓来说可能都是敏感词汇,他不敢再碰。
“哥看看眼睛,”夏时衍左右仔细看她,从冰箱里拿出冰袋给她,“还是有点肿,敷敷。哥开车?”
秦意浓注意到了夏时衍在她面前不再用“我”这人称,一律变成了“哥”。
他应该是心疼她的吧,她想。
“好。”她答应。
闭眼冰敷时,秦意浓脑子又开始变空,好像在无意识地强迫自己什么都不要想、不要去对比,否则她会承受不住。
忽然听到他说:“你养母没生病,放心吧。”
秦意浓拿下冰袋睁开眼。
养母这个词。
无意之间就拉开了她和杨悦之间的距离。
秦意浓问:“具体是怎样的?您可以说。”
您。
夏时衍仔细品了品这个字眼,越品越不悦,将车停在路旁,抬手重重敲她脑门:“叫哥,现在。”
秦意浓被敲得捂着脑门懵了五六秒。
真的是很重的一下。
晋聿也跟她动手,但晋聿不是这样的。
晋聿用巧劲,让她怕得发疼,但不会让她真的很疼。
她张了又张嘴,没有说出来。
眼见夏时衍的手又伸过来要敲她,她才迅速识时务地叫了一声:“哥。”
夏时衍满意笑了,而后左转闭眼忍情绪,再睁开时一切如常,用力搰了把她头发:“这才乖,以后少叫一声哥,就多打你一下,知道了吗?”
秦意浓轻轻点头,同时闭嘴,暂时决定以后少说话。
夏时衍继续开车说:“我叫人上门去送假快递,你养母开的门,拆开看是送错了快递,她跟送快递的人说了两句话,不像生病的人。她为什么骗你,知道吗?”
秦意浓明白夏时衍已经将话说得很好听,以杨悦的为人,应该是高声嚷嚷并骂人了。
她知道杨悦希望她回曲津,希望她在曲津结婚生子,但她只是说:“她有时候情绪会不稳定。”
夏时衍没再多问,送她到学校门口,拿出他们三口人准备的两个晚餐保温便当盒递给她:“我和爸妈做的,拿回宿舍吃。一切都慢慢来,不急,明天公司见。”
秦意浓双手抱着便当盒,点头说好,嘴硬得没加一个“哥”字。
夏时衍看出她心思,没逼她,站在车边目送她柔软却又强韧的身影淹没在大学校园里。
这是他的妹妹,平安长大,却也在委屈中长大。
他对夏叶繁的所有宠爱,本该都是对她的。
而他还在她面前表现过他对夏叶繁的无条件宠溺。
好半晌,夏时衍垂眼,用力捻了一把发胀的眼睛,发信息给母亲:“送到学校了。”
夏流萤回:“她有说什么吗?”
夏时衍:“她说谢谢爸爸妈妈。”
夏流萤没再回复。
夏时衍上了车后,车停在路边又等了会儿,收到母亲的文字回复:“儿子,以后不用这样安慰妈。这一切都得慢慢来,妈明白。”
夏时衍仰头用力搓了搓脸,搓得双眼更加发红,发信息给父亲:“我现在去医院调当年的信息。”
江初发来语音,声音低哑:“带上沈沐琛,看调信息需要什么准备材料,他是律师,他懂,我在家里再陪陪你妈。”
夏时衍:“嗯,让她少哭。”
秦意浓将两个保温便当放在桌上,呆怔怔地坐在桌前,迟迟没有打开。
好像很饿,又好像不饿,身体里的知觉慢了许多,反应能力也降下来。
但她却记得,杨悦总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给秦胤加餐。
哥哥是男生,长身体,力气大,要多吃些肉。
你是女生,是妹妹,注意保持身材,多吃蔬菜少吃肉,螃蟹蛤蜊都是寒性的,女孩子不能多吃。
诸如此类。
乍听是关心,为她着想,她也天真地以为过是母爱。
后来渐渐发现,有的人会拿这样看似健康的关心,一点点地侵蚀她对这些食物的需求和渴望,渐渐的,不再容许她提出任何要求。
秦意浓起身去洗漱忙自己的事,再坐到桌前时已经是两个小时后。
慢慢打开两个餐盒,都是家常菜。
锅包肉。
秦胤喜欢吃加了番茄酱的带酸味的锅包肉,家里阿姨每次都是做秦胤的口味,但她喜欢吃不加番茄的。
香辣虾。
秦胤不吃辣,家里的很多菜都不放辣,但*她嗜辣。
蚝油西蓝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