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去车上吧。”
甚尔轻轻推着她。
大概没有什么争辩的余地了。况且在关于吉他的小问题上,确实不存在多少争辩的价值。
压低了脑袋,五条怜闷头往前走,拖沓的脚步落在木地板上,砸出咚咚的声响。
脚步声愈发沉重、愈发急促,回过神来,她越走越快,竟然已经跑下了楼梯,慌乱地趿着帆布鞋冲出家门,闯入大雨之中,潮湿的水汽捂得她几乎要喘不上气。
车就停在门口,短暂的一段路程只淋湿了肩头。她逃进副驾驶座,大口大口地喘息,心跳得前所未有的快,怎么也冷静不下来。
大脑是在几分钟之后才稍稍安静下来的,却自说自话地不停播放着夏梨歇斯底里的模样,还有她向自己掷来马克杯时狰狞愤怒的面孔。也忍不住回想着自己是怎么跑出那个家的……啊,离开的时候,好像听到夏梨姐在哭。
湿漉漉的寒意从肩头钻进身体里了。五条怜抱着膝盖,依旧在不由自主地回想。
又想起来了一点。在自己离开之后,甚尔走进了卧室,所以夏梨才开始哭的。
所以现在是怎样,他又要开始哄大小姐了,即便在他听到她说了那么过分的话之后?或许他们会就此复合,然后自己与禅院惠就此成为夹在中间最为尴尬的存在?再之后,保不齐会重新搬回镰仓的这处别墅,睡在楼梯间的自己真正地成为被家人嫌弃的哈利波特?
家人……他们怎么算的上是自己的家人。
五条怜低下头,把脸埋进臂弯里,手臂压住了耳垂。好痛。
糟透了。
不管哪种可能性,全都糟糕透顶。就连没有家人的自己和痛到让她想吐的耳洞也是一团糟。
“呜哇——”
被安置在后排的禅院惠不由分说地哭起来,五条怜装作没听到。
她已经没精力去哄孩子了。
还是遵照育儿专家的指南,让禅院惠在无休止的哭闹中成长为一个独立的好孩子吧。
挨过最猛烈的一阵哭声,小海胆的动静开始一点一点消停下来了,化作微弱的哼唧声,尽管连绵不绝,但总比刚才的索命哭号好太多了。
果然,放着不管也是一种有效的应对方针。就这么继续哼唧着哼唧着,马上就能……
咔哒——砰!
车门忽地被打开,而后又猛地被关上,巨大的噪音像是丢进小谭里的石头,一下子掀起了水花。小海胆被吓哭了,哇哇地叫个不停。
“不是吧……”驾驶座传来叹息声,“怎么又开始哭了?”
五条怜一怔,匆忙抬起头。甚尔已经坐到了驾驶座上,皱起的面孔写满嫌弃。她总以为甚尔要差使自己赶紧去哄孩子了,但直到扣上安全带,他都没有说出类似的话……哎,等一等。
甚尔把安全带扣上了?
难以置信地眨眨眼,五条怜生怕是自己看错了。
“您没和夏梨姐……和她复合吗?”她忍不住发问。
“啊?”甚尔搞不懂她在说什么,“复合什么复合,昨天不是都已经搞定了吗?”
“唔……好。”
“今天也真是吃够苦头了。”
他疲惫地叹了口气,抬起手,把额前的碎发尽数梳到脑后,粗硬的发丝定型不了半秒钟便落回到了原处。完全是在做无用功嘛。
她这般胡思乱想着,忽然甚尔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肩膀
“安全带系好。”他把好好的一句提醒说得像是要挟,“不然罚款你帮我付。”
“好的好的。”
一叠声地应着好,五条怜赶紧扯过安全带,心想,虽然甚尔的语气恶劣,但说的也算是好话。难道他确实旁听到了自己与夏梨的所有争吵吗?总觉得很有可能呢。
五条怜低着头,慢吞吞扣上安全带,目光却偷偷地往旁边瞟,打量着甚尔的表情,想从其中找到一点佐证自己的猜想的证明,不过他气恼地耷拉着的面孔没有透露出半点温柔的情绪,看来自己是猜错了。
另外,大概是眼花了,也可能是庭院灯光的缘故,在甚尔左侧的脸颊上,有一团淡红色的圆形痕迹。尤其在他拉扯嘴角时,红痕显得更加明显。
往下看去,他的脖颈上也有几道浅红色的划痕,像是指甲留下的痕迹,看着有点痛。
在她离*开夏梨的卧室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呢?猜不到答案,但好想知道。
一不小心,偷摸摸的打量变成了光明正大的注视。甚尔当然发现了她的目光,无奈地撇了撇嘴。
“盯着我干嘛?”
“没、没干什么!”五条怜尬笑几声,“我没有看您呀。”
明显的谎言。
甚尔懒得戳穿她,轻哼一声,旋动了车钥匙。引擎转动出轰鸣声,收音机正播放着不知哪个年代的老歌。掰正了车内后视镜,他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在镜面倒影中低着头的少女。
“还有,你的耳朵。”他的语气仍是生硬的,“流血了。”
她伸手去摸:“……啊。真的。”
好不容易愈合的耳洞开裂了,幸好不是什么骇人的伤口,只是渗出的血不知不觉濡湿了发梢。特地系上的深蓝色发带早已不翼而飞,一定是落在了那个家的某个角落。
五条怜抬起手,想用衣袖擦干净血,却迟疑了。她穿了一件白色的上衣,如果染了血,一定很难洗干净。
像是看出了她的纠结,甚尔从后排抓了一件黑色外套,丢到她的手里。
“用这个。”
五条怜摊开衣服,过大的尺寸显然不是他的所属物。“会弄脏的!”她匆忙说。
“没事。”甚尔并不介意,“用吧。”
“……好吧。”
她慢慢低下头,把脸埋在衣服里。柔软的布料早已吸干了鲜血,但她许久都没有抬头。
甚尔踩下油门,车缓缓泊出海滨别墅的地界。车灯在昏暗路面投下满是水泽的光,雨一点也没有停下。
闷闷的,从身旁的那团衣服里,传出了声音。
“我们要回家了,是吗?”
五条怜问他。
答案很简单,也很明确。可甚尔却不由得迟疑,在片刻的沉默后,才点了点头。
“对。我们回家。”
第44章 原来你也只是一只谷饲牛
穿破雨幕,驶入黑夜,雨刮器咔哒咔哒响个不停,一次次拂去前窗玻璃上的水渍。
待到驶入东京时,雨势忽地减小了不少。抵达新宿,最后那点零星的雨丝也消失无踪了,但湿漉漉的空气里还是掺杂着雨天特有的泥土气味。
甚尔在这个街区绕了三圈,终于找到了即将成为自己新家的那栋塔楼。然后再绕上四圈寻找停车位,总算是能够结束这段长长的路途了。
“喂喂。”他推了推副驾驶的五条怜,“醒一醒,到家了。”
“啊!”
五条怜从梦中惊醒——至于做了怎样的梦,她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地下车库的灯光不太明亮,昏暗环境让她一度以为自己还在那栋镰仓的别墅里。
搓搓脸,再理理头发,耳朵还是有点痛,这点痛楚也帮助她稍微清醒了一点。
“既然睡醒了,那就开始干活吧。”
她打了个哈欠:“好……”
真没想到,在短短的半年之内居然要经历两次麻烦的搬家,还都是远距离的路途,真该感谢甚尔先生。
要搬的行李不算太多,本着高效率原则,五条怜一口气捧起三个纸箱,垒起的箱子挡住了视线。跟着甚尔湿漉漉的足迹,她艰难地往前走。
“贪心。”甚尔忽然说。
……是在说她吗?
五条怜歪过脑袋,可惜纸箱太宽了一点,把视野遮挡得严严实实的,根本看不清甚尔说出这话时究竟是怎样的表情,也无从得知“贪心”的评价是不是给她的了。但八成就是这样没错。
此刻倒是要感谢箱子的遮挡了,她郁闷地撇了撇嘴,谁都没有发现。
“说起来,就这几个箱子,搬完就结束了,对吗?”她向甚尔确认,“那些咒具去哪儿了?”
想起甚尔以前放在橱柜和床底下的那些咒具,在第一次搬家去镰仓的时候好像就没有见到了,现在的这几个纸箱里更是没有半点咒具的诅咒气息溢出。她很好奇。
甚尔按下电梯按钮,走在身后的三个箱子毫不意外地撞在了他的背上,他无奈地扯扯嘴角:“存到仓库里了。总不能让大小姐觉得我是带着管制刀具的危险分子吧?”
五条怜回想着甚尔拿刀的样子……嗯,确实同危险分子如出一辙。
总计二十八层的塔楼公寓,要苦等五分钟,才能等来一架下行的电梯。然后再苦等五分钟,方可抵达目的地。
“该走了。”
甚尔提醒她,不知道为什么很像在扮演导盲犬的角色。
于是颤颤悠悠往前走。湿哒哒的鞋底也快干透了,看不清足迹,只好全凭一腔直觉了。不经意间,纸箱又撞上了甚尔——他正停住脚步开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