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甚尔先生……甚尔先生!”
  戳戳被炉里的植物,还要顺便叫唤两声,他才会情愿动弹一下,顺带丢出一句“干嘛?”。
  五条怜总觉得他肯定已经知道了刚才发生在门口的对话。玄关离客厅又不远,过分阳光的送餐小哥音量还不低,绝对能够穿透这段距离,顺利落进甚尔的耳朵里。可他偏偏要多余问一句。
  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她挑出重点:“楼下饭馆催你结清这个月的账单。”
  听着这话,甚尔撇了撇嘴,脸上的不情愿翻了个倍。这点小小的变化足够佐证五条怜的猜想了——他明明听到了,还是非要问自己一遍才愿意接受事实。
  看他这幅表现,还以为他不情不愿地会说点推脱的说辞,然后拒绝付钱,实在没想到他居然只在不爽地“哼”了一声,然后就把手伸进裤口袋里掏钱包了,钝钝的指尖拨开夹层,飞快数过里头的钞票,像是松了口气,把钱包丢给她。
  “拿去吧。”他摆摆手。
  抛开眼下的情景不说,甚尔的这句话听起来确实很大度。五条怜小声向他道谢(压根用不着),匆匆跑到玄关,重新打开了门。
  “抱歉抱歉……”她把钱包递出去,“让您久等了。”
  “没事的。”
  拿钱数钱算零钱,阳光小哥的动作分外麻利,三两下就把钱包同找零一起放进了她的手里,留下一句元气满满的“感谢您一直以来的光顾!”,笑着跑走了,而关上门的五条怜却忍不住叹了口气。
  好累啊。真是一场不容易的对话。
  和过分阳光的人类相处,难免落得过分疲惫的下场。
  而比她更想叹气的,是收到空了一大半的钱包的甚尔。
  “那小子,偷拿我的钱了吧?”他扯着嘴角,好一副冷冰冰的凶狠模样,“我的钱包都瘪了!”
  “我把他给我的收银条夹在里面了,您可以看看。”
  听她这么说了,甚尔才动手抽出收银条,折成四折的长长纸条在空气中弹了三下,终于恢复到了原本的长度,上面翔实地记录了整个十二月来的点餐记录。他眯起眼看了两行就放下了,叫五条怜去拿计算器过来,害她一时有点懵。
  “计算器放在哪儿了呢?”
  “电视机下面的抽屉里。”
  “好的好的。”
  飞快跑过去,又飞快地跑了回来,五条怜把计算器带到了甚尔的手中。
  接下来当然是一段旷日持久的啪嗒啪嗒声,深藏在禅院家一整年都没使用过的计算器迎来了难得的高强度工作,最后得出的却是一个理所应当的结果。
  账单无误,阳光小哥没有收错钱——也就是说甚尔的钱包是真的瘪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事实太具有冲击力了,还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整一个下午甚尔都不说话了,晚上也没有再点餐,估计是被郁闷的情绪填饱了肚子。
  五条怜没觉得郁闷,所以到了晚上,她切实地开始觉得饿了。
  肚子空空的滋味向来是不好受的。眼下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的饥饿虫暂时还没有发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丢人声响,饥饿感也成为了只有她一个人知晓的秘密。
  没关系没关系,等到饿过劲了,就不会觉得难受了。
  她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努力把注意力完全放在眼前的电视节目上,顺便暗自期待禅院惠能够放声大哭一场。
  要是他当真开始闹起来,自己无疑需要调动浑身解数去哄他。如此一来,注意力自然能够从饥饿感上挪走。尽管多少有点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意味,但只要能把那种恼人的空荡感从脑海中赶走,就绝对不是什么坏事!
  不过嘛,现实是否当真能够像设想得那样顺利,其实是个很看运气的事情。五条怜今晚的运气没有最后好到能够心想事成,认清了这一点的她决定还是投身于电视节目之中。
  现在正在播放的,是最近大火的漫才组合的脱口秀舞台。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火起来的,就算在舞台上,说的也净是些无聊的冷笑话,只有偶尔几个才能够戳中笑点。五条怜忍不住要笑起来,可要是真笑出声了,好像会显得很怪。
  家里静悄悄的,只有电视的声音,还有旁白配上的如同罐头那样乏味的笑声而已。
  甚尔好像不会笑。无论是看搞笑的脱口秀舞台,或者是其他真正有趣的综艺节目,他都不会露出笑脸,正如此刻,就算他正横躺在自己前面,根本看不到他的脸,五条怜也能猜想出他正如何板着面孔的模样。
  有些这般表情的他,看什么节目都仿佛在看严肃的犯罪类纪录片。
  五条怜垂低眼眸,看着电视机闪烁的荧光在甚尔的脸颊与头发上打出一层浅浅的光,漆黑的影子就此像是有了切实的形状。
  来到这个家有几天了,平安夜的记忆却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她不再觉得甚尔有多么可怕了,却还是不知道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于是,伏在眼前的这个巨大人形,变得更像是巨大的谜团了。
  她是不是该主动了解他呢?还是继续像现在这样生活着,等待着迷题在未来一点一点解开?五条怜想不好。
  荧光晃动了一下,甚尔依旧躺着,只丢出沉闷的一句:“盯着我干嘛?”
  哎呀,被发现了。可他的眼睛明明看不到自己呀?
  五条怜赶紧收回目光,想了想,说:“甚尔先生,您多大了?”
  “嗯?”
  甚尔似乎不太理解她为什么要问出这种这种问题,不过还是像模像样地盯着天花板,开始思索起来。
  “嗯……二十五。”
  滴答——时针指向十二,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到来了。
  “或者是二十六吧。”他耸耸肩膀,“我忘记了。”
  “这样啊……”
  无数谜团中的一个终于解开了。五条怜满足地点点头,总觉得肚子也不那么饿了。
  当然,等到了一觉睡醒的早上,饥饿虫果然还是如约而至,齐齐高唱起空城计,响到闹醒了睡梦中的禅院惠。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烂运气,他居然没有放声大哭,只是皱着脸揉了揉眼睛,然后就翻身接着睡了,这熟悉的反应让五条怜愣了愣。
  这……是不是有点太像了?
  甚尔窝在被炉里的时候,也经常会在有事情的时候不耐烦地翻个身当作什么事都不存在!
  可恶,这就开始沾染上父亲的坏性格了吗……
  五条怜攥紧了拳头,心情复杂,顺便不自觉地开始思考起了她与自己的父亲可能会拥有的劣根性。
  然后,什么也没有想到。
  那个男人——五条家的家主,并不把她视作女儿。而意识到这个事实,也正是她离开那个家的最主要的原因。
  啪嗒啪嗒,装在口袋里的戒指好像撞到大腿了,有种微妙的疼痛感。五条怜扯扯嘴角,决定继续沉浸在饥饿感里。
  好消息是,耐心等到晚上六点之后,甚尔终于给楼下饭店打去了订餐电话,送餐的当然还是阳光小哥,态度甚至比前几天更殷勤了。
  为什么每天都是他,他到底有没有休假日呢?五条怜无聊地想着,拆开包装袋才发现今天居然只有两盒简单的茶泡饭。
  只有饭,而不是之前每天都会点的有汤有小菜还有点心的定食套餐。
  本以为是过分阳光的送餐小哥出了错,但没想到甚尔居然一言不发地开始吃起来了,她更觉得不对劲。
  ……算了,还是别想了。
  五条怜把带着一点苦味的茶泡饭送进嘴里,继续盯着电视。
  一年的最后一天,当然要以红白歌会作为收尾。
  去年她和五条悟一起看过红白歌会。他好像很喜欢红组里的某个歌手,但她压根都不认识轮番出场的那些华丽明星们究竟叫什么名字。
  今年的她多多少少进步了,在看到电视上穿着漂亮演出服的飒气女歌手登场时,她一下子就想起来这是广告上常看到的安室奈美惠。
  安室奈美惠拿起话筒,唱响的第一个音符是尖锐的一声“噗嗤”。
  然后,电视熄灭了。
  小小的公寓陷入寂静的黑暗之中。
  第8章 事情好像不太对劲
  突如其来的昏暗,带来了一阵微妙的寂静感,好像家里的每个电器都被这股沉默所包裹,一时之间居然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了。
  要说害怕嘛,可能是稍微有一点吧。五条怜下意识抱住了膝盖,像只乌龟似的缩起了脖颈,总觉得自己的头发都快要竖起来了,而甚尔仍躺着一动不动的,也不知道是睡着了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还是不太在意这点小事。
  胆战心惊地等了好一会儿,甚尔还是没吱声。五条怜实在忍不住了,偷摸摸挪到他身边,小心地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
  “甚尔先生……电视机坏掉了。”
  “嗯——”他从鼻腔里发出了这么一声不置可否般的应声,磨蹭着说,“那你拍两下电视机的后盖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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