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霍予坐了下来,握着筷子却始终没动。
  “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想了想,“不是你的生日,也不是我的生日。”
  孟竹头也没抬地回:“怎么?不是生日就不能吃好吃的了?”
  霍予沉默了一瞬,放下筷子,摸着怀里还热着的纸包,掏出来递给孟竹:“我给你带了街上的羊肉饼,刚出锅的,你不是一直想吃吗?”
  每次上街,孟竹都会在那个铺子前站一会儿,却从来不会买,但是霍予的视线在哪里多停留了一会儿,这样东西或早或晚,都会被买下,然后在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出现在他的眼前。
  霍予不一样,父母不常陪伴他,大概是出于愧疚,在金钱方面都是尽全力满足他,以至于他花起钱来向来没什么数,喜欢什么便做什么,自由自在,他更像一个被保护地很好的,温室中的花朵。
  异想天开,天真烂漫。
  他受不了孟竹总是数着铜板过日子的模样,受不了她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更受不了她用那双粗肿的双手,为他买东西的样子。
  生活不该是这样的。
  是孟竹杀死了他对生活的幻想。
  她总是这样无趣,不管他做什么,她好像都不会感到欣喜或是意外,她的嘴里从来没说出过喜欢或者是爱。
  油纸包被接过去,孟竹咬了一口,眼睛弯起来:“真的很好吃,可是今天我做了很多菜,我想留着明天再吃。”
  说着,她将肉饼包好放到一旁,又将汤里卧着的一颗荷包蛋夹到霍予的碗里。
  霍予捏着筷子,就着鸡蛋往嘴里扒了一大口饭,咽下去的时候,觉得嗓子被堵得生疼。
  喝了一大口水,用力把食物往下顺。
  “我……”
  他刚起了个头,孟竹就一边给他夹菜,一边问:“什么时候走?”
  “……什么?”
  霍予动了动唇,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都知道了。”
  “嗯。”
  面前的人很平静,连筷子都没有停顿一下,她总是这样,仿佛什么事都进不到她心里。
  那些进门前的愧意、心慌还有忐忑和自责,在这一刻都化为了愤怒和羞恼。
  “啪”的一声,霍予面前的碗被他用力砸了地上。
  他眼眶通红地站起身,质问她:“看我在这里忐忑不安,还想着编什么理由才能让你不难过,你觉得很好笑是吗?”
  他站在一地的碎片中,几乎是有些歇斯底里。
  “我问你,你是不是觉得我像个小丑,很不堪啊?”
  孟竹放下筷子,抬起头看着他:“你要走,去更好的地方,我支持你,不好吗?”
  “哈哈……”霍予忽然笑了笑,泪水从那双通红的眼眶里掉了下来:“孟竹,你是不是觉得这世界上就你一个人最清醒最厉害,永远自以为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是吗?”
  “是不是,无论我做什么,在你眼里都很幼稚?”他伸手扣住她的肩膀,咬着牙,声音抖得厉害:“你他妈把我当什么?你又不是我妈!”
  “砰——”
  拳头狠狠地落了下来,霍予的头被打得偏向一旁,他愣了,转过脸来看着孟竹。
  孟竹抿着唇,那双黑而亮的眸子里,清晰透彻地倒映出他的影子,这是十年以来,孟竹第一次打他。
  他还记得孟竹第一次和别人打架时,是刚上初中的时候,有人故意捉弄他,把他骗到荒山上,孟竹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他的,最后冲到隔壁学校,像只暴怒的小兽一样把那个捉弄他的男生揍了个鼻青脸肿。
  孟竹脸上经常没什么表情,和男生打架全凭着一股狠劲儿,力气也是出奇得大,从那次以后,霍予身边就再也没人敢捉弄他了。
  他从没想过,孟竹的拳头会落到他的身上。
  为什么?
  她不是应该永远护着他吗?
  “你在放什么狗屁!”孟竹攥着拳头,很想再给这个狗崽子再来一拳,“我要是你妈,我都后悔生你!”
  压抑了许多年的情绪像是突然间被引爆,恶毒伤人的话语一句接着一句。
  “一天到晚做些不切实际的梦,这玩意儿能当饭吃吗?能不能实际一点,活得像个人啊?”
  “你都多大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说得好听了是天真,说得难听了就是傻逼!”
  “你有意思吗?我问你,你觉得你有意思吗?”
  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很久没有过这样激烈的情绪了,孟竹看着眼前这个她捧在手心这么多年的男人,一瞬间觉得疲惫极了。
  室内一时间安静下来,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她和霍予的第一次争吵,也是最后一次。
  本来想着好聚好散,却在互相指责和谩骂中结束了这十年的羁绊。
  “霍予。”她的手撑在桌面上,声音沙哑。
  “像个男人一样,别找任何借口,走吧。”
  第3章
  霍予离开时,什么都没带走,他最后只沉默地看了孟竹一眼,没再说一句话。
  桌子上那一桌精心准备的饭菜渐渐地冷透了,孟竹在桌边坐了很久,久到桌上的烛火摇摇晃晃,越来越小时,她才起身,将那一桌残羹冷炙收拾了,然后转身去灶房烧了一大锅热水,洗了一个久违的、畅快的热水澡。
  孟竹本来以为这一夜会失眠的,结果脑袋刚刚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连个梦都没有做,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了。
  望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孟竹还有些恍惚,这些年朝夕相伴的岁月,终究是过去了。
  孟竹很快地收拾好了东西,背着自己没几样东西的包袱,站在栅栏外看了一眼这个生活了三年的茅草屋,她朝着村外走去,再没回头。
  这三年里,她和霍予不是没想过攒到一些钱就离开这里,可是在这个妖魔横行的的世界里,两个普通人要想漫无目的地四海为家,难度太高。
  没有修为的凡人要想出远门的话,要么是有武力高强的护卫随行,要么是花钱请在凡界历练的修士进行护送。
  孟竹倒是没亲眼见过妖怪,据杨柳村的村民所说,这里虽然贫穷,但是曾经有位仙洲的修士在此处设下了阵法,可保杨柳村百年不受妖邪的侵害。
  所幸距离仙洲遴选不过还有一年,他们数着日子等着这个日子的到来,却没想到霍予找到了更快、更有效地方式离开。
  孟竹不想等了,她必须离开这里,她不怕死,怕的是烂在此处,永远找不到回家的路。
  离开村子走了不久,周围还是一望无际的农田,正午时分,阳光照得人有些晃眼,孟竹将手放在额头上遮太阳,远远瞧见田间的小路上有一辆牛车摇摇晃晃地走在前面。
  给了两块铜板,孟竹便坐上了晃晃悠悠的牛车,车上铺着厚厚的稻草,她靠在上面,不知怎地,有些昏昏欲睡。
  再次醒过来时,周围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孟竹刚想坐起身,头顶就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没有办法完全直起身来,她似乎身处在一个密闭的空间内,孟竹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着,触手是光滑冰凉的木头质感,四周狭窄,两只手臂都不能伸直,只能曲臂放在身前。
  有声音自外面传了进来,孟竹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
  “大王,咱们这次可挑的是这十里八乡里见过最漂亮的新娘子,您看看是不是很满意?”
  这话的意思,是在说她吗,孟竹想了想,自己的姿色顶多算的上是个清秀佳人,十里八乡最漂亮的,是在说谁?
  难道附近还有其他和她一样被抓过来的姑娘吗?
  “嗯……嗯……不错。”被叫做大王的那人舒服地叹了口气,“不过……”
  说着,他话音一顿,似乎抬手在她身侧敲了一下,“我方才看这里面选上来的陪嫁丫鬟,那皮肉粗糙得很,还是赏给孩子们吃吧。”
  孟竹:“……”
  真的这么倒霉吗?一离开杨柳村就被妖怪盯上了。
  说完这话,那个大王似乎领着一群虾兵蟹将离开了,室内一时间安静下来,孟竹的头皮始终紧绷着,她不知道那些妖怪什么时候会对她动手。
  “嗬……嗬……”
  安静的室内陡然响起了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某种动物的喘息,被压在嗓子里,听不清具体方位,就像是立体环绕一样,从四面八方传来。
  本来密闭的空间里,忽然涌入了一股湿滑黏腻的液体,顺着缝隙边缘一寸寸渗了进来。
  嘀嗒——
  嘀嗒——
  有两滴甚至掉在了孟竹的脸上,她伸手去推上面挡住的盖板,却摸到了一手的滑腻。
  孟竹忍着恶心,攥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朝着上方一拳头砸了上去。
  这个盖板的材质触感厚重,一拳下去只是发出了一阵巨大的响声,周围的声音忽然一停,像是有无数把利刃划破**的声音,原来那像动物一样的低吼声瞬间化为无数的尖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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