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27章
洞口说话的,正是出去打水回来的陆晓怜。
她大概是捧着盛水的罐子一路跑回来的,此刻站在洞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她一步步朝贺承走来,将手里的水罐递给他,不依不饶地又问了一遍:“你遇见了我师兄?那你说,他现在究竟好不好?”
贺承做贼心虚的情绪在陆晓怜面前尤甚。他接过水罐,强作镇定地抿了一小口,许是罐子里的水太凉,许是他喝得太急,竟被那一小口冷水呛了一下,偏过头去呛咳起来,只咳得眼尾泛红,才勉强止住。
也亏得这一阵兵荒马乱的呛咳,山洞里的气氛生生缓和了几分。
陆晓怜没有再逼问他,只静静垂手站在一旁看他,乖乖巧巧等着她想要的那个答案。
她的目光温柔却坚定,正如贺承所认识的陆晓怜一样,被青山上下众星拱月般呵护出来的姑娘,足够柔顺,也足够坚韧。
他无法不回答她的问题,只能尽量语焉不详:“你的师兄大概是要比你以为的,要好一点。”
“怎么说?”陆晓怜盯着贺承发白的唇,苦笑,“我以为的?我以为,他从青山城离开时便受着伤,这段时间在外面肯定又受尽冷眼,难道不是吗?”
“看吧,我就说,你把他想得太惨了。”
陆晓怜不再说话,眼皮一掀,只瞪着一双圆溜溜、水汪汪的杏眼看他。
贺承坦坦荡荡地看着陆晓怜,继续说下去:“他当真没有那样惨。他从青山城离开时确实受了点伤,但他在江湖上朋友多,自有朋友扶持救治,我遇见他的时候,伤早已经好了大半,就是——”想起自己这副五劳七伤的身子,他有些心虚,顿了一下:“就是还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至于江湖上的那些话——”贺承望向陆晓怜的目光沉了沉,“他倒是不在意别人怎么说,可他知道,陆姑娘、钟晓兄弟、庄荣前辈,还有青山城的众多师兄弟都是信他的,他,他心里应该也不觉得那么难过才是。”
钟晓讷讷开口:“所以,你的意思是,师兄现在的处境并不坏?”
贺承瞟了陆晓怜一眼,点了点头,底气不足地应了声:“是。”
“伤已经好了大半吗?处境不坏吗?那怎么——”陆晓怜不以为然,话说了一半,目光正与贺承撞到一起。她气势昂扬的质问,被无声的对望以柔克刚般压制了下去,她把最后半句话咽回去,重新开口,已经换了个问题,“那怎么他还不来找我?”
这个问题,不必陆晓怜开口,贺承已经问过自己许多遍。
他能不能去找陆晓怜?他要不要去找陆晓怜?他什么时候才能去找陆晓怜?
这半年多的时间里,他每隔一段时间,便要拿这些问题问自己一遍,每隔一段时间,便要在脑海中排演一遍他与陆晓怜的生离和死别。
为什么不去找陆晓怜?
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在他的脑海中渐次浮现,他随手一够,便能捞起一个半真半假,恰到好处的答案递到陆晓怜面前。
他镇定自若,对答如流:“如我刚刚所言,他说他有事要办脱不开身。”
话到这里,贺承顿了一顿,意有所指般深深盯着陆晓怜看:“我猜想,他要办的事,大抵是有些凶险,不便露面的,否则也不至于连来探看陆姑娘的近况,都要让我这样一个不相干的代劳。”
听见话里提到“凶险”二字,钟晓登时警觉起来:“你是说,师兄有危险?”
贺承轻轻瞟了他一眼,又将目光移回来,还是紧紧盯着陆晓怜,仿佛后面说的话与钟晓全无关系,字字句句,都是讲给陆晓怜听的:“我也说不准,但大半年的时间过去,他都不肯露面,至少是与他要去办的事情相关。”
“那他究竟要——”
“我知道了。”钟晓还想再问,却被陆晓怜打断,“我不会再多问,请你替我告诉他,我一切都好,也请他多保重自己。”
聊到这里,洞外恰好响起渐近的脚步声和谈话声。很快,金波清脆明亮的声音从山洞外面传进来,空荡安静的山洞里,登时热闹了起来。
赵戎津他们满载而归,他自己拿绳子串了一串鲜鱼,齐越提着竹筐,筐子里歪歪斜斜地放了几株新挖的草药,与抱着一兜野果的金波并肩而行,兴致勃勃地聊着什么。
见贺承醒了,金波遥遥朝他挥挥手:“沈大哥,你醒啦!觉得怎么样?”
贺承笑着回应:“好多了,给大家添麻烦了。”
齐越放下竹筐,走到塌边来,按着贺承的手腕诊脉。沉默许久,他的神色越发凝重,半晌,摇头道:“要进到山谷深处,至少还有一日半的脚程,你——”他长长叹了口气:“也罢,不说这些了,你一会吃了药就赶紧歇下,养精蓄锐要紧。”
说罢,齐越起身去竹筐里翻药材,亲自守着火,熬出一碗浓浓的药汁给贺承灌下去,又为他施了一轮针,不让他跟任何人讨论事情,一脸严肃地盯着他睡过去。
许是齐越的药起了作用,后半夜,折磨了贺承几日的高热终于退了下去。钟晓松了口气,和一直陪他守着、不肯休息的陆晓怜,裹着衣裳和薄毯,在榻边安心睡去。
却不料,天亮时,两人是被齐越的叹气声吵醒的。
陆晓怜睁眼看见齐越坐在矮榻边摇头,心下便是一沉,她翻身而起:“怎么了?他的病情又有反复吗?”边问,她边伸手去摸贺承的额头,却没摸到与前几日一样的烫手温度,反而觉得他的身体触手微凉,体温像是比常人还要低凉几分。
“他已经不发热了呀?”陆晓怜不解地看着眉头紧锁的齐越。
齐越将贺承的手塞回薄毯中,摇头:“他不发热,并不是因为寒气已被祛除,风寒痊愈。而是因为——”他眉心一跳,看着目光殷殷的陆晓怜,有些不忍心:“而是因为他气血溃败,已无力与入体的寒邪相抗。”
钟晓听不懂齐越的话,只觉心里发慌:“什么意思?”
“意思是,再找不到神医,他就要死啦!”赵戎津从山洞里挑拣了些之后可能用得上的东西塞进行李中。他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晃晃荡荡地过来催促这边的人:“赶紧上路,早一刻找到神医,他便能多一分生机。”
“戎哥!”齐越将艳色的唇咬得发白,犹豫着喊住赵戎津,因为心虚,声量有点低,“我,我想带他去百花潭试试。”
听到“百花潭”三个字,赵戎津想也没想,脸色一沉,脱口而出:“不行!之前你就是走小路硬闯百花潭,差点……”
“那回是你不在!”齐越惯会拿捏赵戎津,几个字便将他哄高兴了,又继续说,“他拖着一身伤病能撑这么久,称得上是奇迹了。百花潭奇花异草众多,药泉治风寒又恰好对症,若去百花潭,兴许我可以一试。”
在齐越身上,赵戎津向来是吃软不吃硬,一揽齐越的肩膀:“我脚程快,你要什么草药,我去百花潭采回来,你们在这里等着。”
齐越不同意:“不可!你没穿过七步岭,万一在七步岭上出事怎么办?何况,纵使你能采回百花潭的药草,他的病症比你当时要严重许多,你要带回来多少药泉水才够用?”
赵戎津与齐越争执不下,话里话外的,陆晓怜也能大致听出来,贺承此刻命在旦夕,他们口中的百花潭药草和药泉是救他的关键,而要去百花潭,必须路过一个叫做“七步岭”的地方,凶险异常。
陆晓怜和钟晓进百花谷寻神医救贺承,是他们自己的决定,赵戎津和齐越愿意给带路,是他们心善,要他们二人冒险去采药,她是万万不能安心的。
念及此,陆晓怜大刀阔斧地做了决定,她和钟晓带着贺承,跟着齐越和赵戎津去百花潭,既然此去路途凶险,多几个人便能多些照应。至于金波,出巨石阵时,不愿意从岔道独自离开,便是铁了心要跟着他们,此时自然也是要同他们一起去百花潭。
齐越和赵戎津说的那条路,崎岖难行,甚至不能称之为路。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枯枝落叶相藉的山道,空荡寂静的山林里,尽是枝叶被踩碎的声响,陡峭处,几乎要将整个人贴到山石上,手脚并用地攀爬。
贺承病势沉重,依旧是由钟晓背着前行。
他病骨支离,钟晓背着他并不觉得有多吃力,只是山势陡峭,即便钟晓早有准备,用绳子将贺承固定在背上,还是时时担心昏睡中的人从自己背上滑下去,滚落山坡。
这样提心吊胆不知走了多久,钟晓觉察自己背上的人微弱地挣扎了一下,伏在自己肩头闷声咳嗽几声。他抽空回头看贺承,低声道:“你醒了。”
贺承摇头,他刚刚醒过来,声音低弱沙哑,语气里略有责备:“什么时候启程的,为什么不叫醒我?”
钟晓耸了耸肩膀冷笑:“那也得叫得醒啊。”
他们哪里是故意不肯叫醒贺承?
分明是启程时,贺承睡得昏沉,怎么叫都醒不过来。齐越问过,要不要拿银针刺他手指尖,硬生生将人叫醒过来?可陆晓怜不忍心,最终决定从山洞里翻出一根软绳来,将昏睡不醒的贺承裹上毯子,牢牢绑在钟晓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