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好啊。”对方欣然答应,反倒让邀约的人懵了一下。
“之前没机会问,真没想到我们会在一个城市。”
银杏树上的叶子已经黄了大半,这条街上没什么人,橙黄色的路灯把人影拉长,拉出一片难得平静的氛围。这是几个月来,凌岓第一次真正觉得放松。
“嗯,是很巧合。”
姜泠从没和人这样闲聊过,她听着两人出奇一致的走路声,还在想刚刚自己为什么会答应。
“你师父,应该是个很好的人吧。”找不到合适的共同话题,凌岓就想到什么聊什么。
“嗯,他是个很有意思的小老头。”谈起师父,姜泠这座万年冰山终于融化了些,脸上难得浮现出一点温柔。
“找我们看病的,大多不会是为了活人。所以做骨医,并不是什么很有意思的事情。他在教我这些本事的时候,我都觉得枯燥又无聊。但我师父什么时候都乐呵呵的,也不知道哪有那么多高兴的事。”
“一听就知道他是个性格很好的人。”
“也可能是因为我和师弟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姜泠莞尔一笑,终于有了点“人味”,“我是不好相处的人,他是没有安全感的问题儿童。反正小老头为了我们,操了不少心。”
“小时候喝药,我嫌苦,就会直接把它倒掉。为了哄我,师父把这里所有种类的糖都买回去,然后一遍一遍地重新熬药,直到我不闹脾气了为止。”
“怕我自保成问题,他把他的看家本事都教给我了,还花了那么多钱让我去学什么搏击格斗。担心我以后和别人不好相处,他就想尽办法带我去不同的地方见不同的人,告诉我他们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什么心情,说那句话的时候又该怎么做才能避免冲突。”
“说起来,我也不是什么让他省心的懂事小孩。”想起过去种种,说话的人怅然若失。
“小的时候谁没干过混账事儿啊。”凌岓默默看着身边人的侧脸,觉得她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相处。
“那后来,他为什么会失踪?”
“不知道。”姜泠吐出一口长长的气,“三年前的十二月一号,那天雪下得特别特别大。师父说他要去接一个朋友,然后就再没回来过了。”
“报警了吗?”
“报了。能问的都问了,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他整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什么都没留下。”
“那之后,我和师弟到处跑,也接了不少工作,但还是什么都没打听到。明阿姨是三年来第一个告诉我们有关师父消息的人,只是她知道的也不多。所以这次,我必须跟师弟一起去。”
“你也不是没感情啊。”凌岓突然怀疑眼前人是不是被骗了,“至少你对你师父,对卫斯诚都很好。冰山归冰山,对他们的关心可不像假的。”
“其实也不是非要那颗心不可。”姜泠伸出手,一片树叶不偏不倚落在她掌心,“只是没有心,就感知不到太多浓烈的情感。对于以前的事情,也就不可能想起来。”
“干嘛非要想起以前的事情?万一以前过得不好,想起来反而让人觉得痛苦。”
“无论以前过得好不好,那都是属于我的一部分。我师父说,没有记忆的人就像没有根的树,算不上一个完完全全的人。”
“还有一个原因是,我也想知道我的眼睛到底是怎么看不到的。”
“有时候我也在想,如果不是骨医,只是个最普通的人,我的生活会是什么样?”
凌岓哑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手机铃声适时响起,替他填补了沉默。
“卫斯诚说,他在他家发现了一个暗室,要我们现在过去。”
第25章 篇三:苔岑之契·画中人
谁看见了凭空出现的地下第二层都得大吃一惊——譬如现在,凌岓正和卫斯诚并排站着,一起瞪大眼睛盯着眼前向下的楼梯。
“你确定这是你家?”左边的人先开口。
“确定。”右边的人再回答。
“你以前,就从来没发现过还有这么个地儿?”左边的人继续问。
“没有啊!”右边的人看了看楼梯那头黑黢黢的地方,坚决摇头。
“我本来说去储物室拿点明天要带的东西,结果灯坏了。也不知道被什么玩意儿绊了一下,这个就出现了。”卫斯诚说着,还不忘看一眼身后那个位于地下一层的储物间。
“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姜泠不明白身边这俩人,出现在家里的暗室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卫斯诚准备去找两支手电筒,但一转头看见墙上的开关,顺手就按下去了。
“咔哒”一声——楼梯两侧的灯亮了起来,楼梯下对着的红木门立刻便被这头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这怎么还有把锁,等我去上面拿个榔头…”
“哎哎哎别拿那个。”凌岓扽住身边人的衣服,把他拽了回来,“用榔头砸就太明显了,伯父伯母一回来就会知道是谁干的。”
“那你说怎么办?”
“撬…撬吧。碰巧我学过这个手艺。”
或许是年代有些久了,这把老式挂锁没费凌岓多大力就被打开了。推门进去,一股沾着潮湿霉味的灰尘扑面而来。
“咳咳,这放得什么这是…”
卫斯诚摸了半天没摸到开关,眼前突然一亮——姜泠手里攥着一截拉线。
“你家风格还挺齐全。”
凌岓借着老式拉线灯的昏暗光亮,把眼前的屋子扫了一圈,得出这个结论。
一张旧桌子、一条长木凳、两面靠着墙的大衣柜,还有一个挂在头顶上的拉线灯——这就是这个房间里所有的东西。
桌子上有许多裂开的细缝,姜泠柔软的指腹触到满是裂痕的桌面时,一股极浓烈的情感涌入她的脑海。她触电般地缩回手,趔趄着向后退了两步。
“怎么了?”凌岓下意识伸手在后面拦了一把,随即走上前也跟着摸了摸桌面,“没什么不对啊。”
“刚刚没站稳。”姜泠含糊着应付过去,却感觉自己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即便在湔山或是六溪,她也从未遇到过这样强烈的情感附着在某个物件上。
“嘶——”两个大衣柜完全占据了房中的两面墙,卫斯诚拉开其中一个衣柜的门后,倒吸一口凉气——这个衣柜中挂满了画。
除了挂着的,柜子中仅有的两个抽屉里也塞满了放着画卷的锦盒。
不同于房间里已经生满霉点的墙壁,柜子里的画被保存得很好。衣柜里里外外都被人刷上了厚厚的桐油;挂在柜墙上的画被覆上了厚厚的防水膜;那些锦盒外面也套着全封闭的玻璃罩子。
“这是…仕女图吗?”凌岓应声走过去,仔细看了看,又察觉出什么不对,“这画的,好像都是同一个人啊。”
正面的、侧面的、长幅的、方寸的…每一幅画上都有且只有一个人,一个神态姿势各异却眉眼相同的女人。
凌岓走到另一个柜子前,伸手拉开了柜门,里面亦是如此——全放着画有同一个女人的画。
画里的女人有时坐在案几前、有时倚在树荫下;有时手里握着一把团扇、有时指尖捏着一支毛笔……
单从画上看,这女人生的很有特色。
她长着最标准的鹅蛋脸;一双杏眼流转无尽波光。她的两片嘴唇有些厚,和圆润的鼻头搭在一起,却恰到好处地构成一副圆润温和的面相。
“这就是传说中的珠圆玉润吧。”卫斯诚看得有些呆了,画里的人绝不是现代意义上的大美人,却另有一番风韵。
“你认识她吗?”听完凌岓的描述,姜泠转头问自己的师弟。
“肯定不认识啊。”被问的人拨浪鼓似的摇头,“这一看就是古代人,我又没穿越,别说认识了,连和她长得像的都没见过。”
“这会不会是古代的哪个名人?”凌岓用软件识了半天图,没一个和画中人相似的,“还是出自哪个著名的画师?”
经他这么一提醒,卫斯诚赶紧上前看了看画上的落款。果不其然,每幅画的作者都一样——青木。
“青木是谁?”好不容易发现了些端倪,结果却是一个无处可查的名字。
“会不会是阿姨?”姜泠在一旁轻轻问道。
“不可能吧。”站在衣柜前的人一愣,斩钉截铁地否认,“我妈又不叫青木,再说也没见她会画画啊。”
“我们要不还是问问伯父伯母吧。”凌岓觉得这样盲猜毫无意义,还不如直接问清楚。
“算了算了。”卫斯诚把柜门关上,“就像你说的,万一真是他俩谁的隐私呢?我岂不是要闯祸?”
“这是什么?”顺着声音看过去,姜泠手上正拿着一个长方形的东西,那长方形上面刻着几道花纹,看起来像是铜器。
“管它是什么呢。”卫斯诚把长方形的铜物件揣进自己口袋里,“我们只拿这一个,有机会顺着这个查一查。”
挂锁被重新挂回红木门的时候,姜泠似乎听见有人跟她说了声“后会有期”。那声音温柔极了,只是隐隐约约的,让人听不大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