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徐复祯一早就知道这是大太太安排的,她逼褚志业承认是大太太所为,无非是让他说给两位管事妈妈听。出了这样的事,她也不愿意姑母再跟徐家人来往。
  她招手叫来霍巡,对着他耳语几句。
  霍巡听了点点头。他原本想摸摸她的头,碍于屋子里杵了一堆人,只好压下这个念头,转过身来将那褚志业拖了出去。
  两位管事妈妈这才腿软地扶住圈椅靠背,连连问道:“小姐,你没事吧?”
  徐复祯摇摇头,安抚道:“我没事。两位妈妈,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许妈妈和丙妈妈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徐家干出这种歹毒的事情,让夫人知道势必不能善了,可怜夫人每天殚精竭虑地操持着各方事务,结果自己的娘家着了火,烧的还是她视若珍宝的侄女儿。
  两位管事妈妈抹着眼泪下去了。
  夜已深,松泉堂的灯火又渐次灭掉了。
  徐复祯躺在床上,越想越后怕。倘若不是她临睡前的预感,倘若不是霍巡一直守在外面,她好不容易重启的人生是不是就这样被徐家人毁掉了?
  霍巡带着褚志业走了,可是万一大太太还安排有后手呢?
  徐复祯看向紧锁的窗扉。此时已至后半夜,月转星移,没有光照进来,屋子里黑黢黢的。
  徐复祯心里惴惴不安起来,她轻轻呼唤睡在外间的菱儿。
  菱儿也没睡着,一骨碌爬起来跑到徐复祯床边。
  徐复祯抱着被子,对菱儿道:“你今晚来我床上睡吧。我……有点害怕。”
  菱儿满口答应:“小姐放心吧,菱儿会一直保护你的。”
  她干脆利落地爬上床躺在徐复祯身边,不一会儿就发出了均匀细微的轻鼾。
  徐复祯听着身旁那绵长的呼吸,心中渐渐安定下来。折腾了这一夜,她又困又倦,终于支撑不住沉沉地睡了过去。
  次日天色将亮未亮,曙色初绽之时,徐府大房与三房之间的松泉堂便闹腾起来了。
  穿着藤黄间石绿锦缎夹袄的六太太身旁跟着三房的五太太,两人领着十来个强壮的婆子闯进松泉堂。
  六太太指挥道:“你们两个,去东西厢房;你们两个,去后园守着,其余的人跟我来!”
  五太太不明所以地跟着六太太,问道:“出什么事了,这么大动干戈的?”
  六太太按住她的手,道:“好姐姐,你就别问了。我也是听人说七姐儿屋里藏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她压低声音对五太太道:“咱们就趁着这个机会去她屋子里搜查一番,要是抓到了什么把柄,还怕家宴上她跟我们要嫁妆吗?”
  五太太一听,连连点头称是,忙道:“那还等什么,赶快进去吧!”
  说罢,两人气势汹汹地走进正房里头。
  睡在外间的锦英睁开惺忪睡眼,乍见屋里的这许多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喊道:“你们要干什么?”
  六太太看也不看她,径直领着人走进内室。锦英忙要上前去拦,却被两个婆子上来摁住了。
  六太太一进内室,便将目光锁定了床帏。
  晨光之下青纱帏帐低垂,朦胧间可见锦衾下的两个人影。
  那可是一大笔嫁妆啊!光是抚州一地就数十间商铺,一百顷良田!都要归他们褚家了!
  六太太眼睛发着光,仿佛纱帐下躺着的不是人,而是即将进入她的口袋的财富。
  她迫不及待地上前扯下纱帐,掀开了衾被。
  第54章
  五太太见六太太走上前去了,她连忙跟上,只见六太太将床帏的纱帐扯了下来,又将那衾被掀开——
  那睡在外头的小姑娘噌地一下坐了起来,正瞪着眼睛怒视她们;而睡在里头那个背对着她们,只能看到乌缎般的长发与半张细白的脸蛋,此刻还在梦中。
  不就是两个小姑娘吗,有什么好看的?
  五太太不解地看向六太太,却见她满目煞白,直勾勾的看着床上的两个小姑娘,一只手还拿着锦衾的一角。
  五太太嫌她丢人,不禁催促道:“你怎么了?”
  “人呢……”六太太喃喃道。
  此刻徐复祯已经转醒,她一看屋子里站满了人,立刻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六太太这是“捉奸”来了!
  她从床上坐起,取过外袍披在身上,似笑非笑道:“卯时未至,六婶婶就急着请我过来赴宴了?”
  六太太强作镇定,眼神却在屋里四下搜寻。这屋子原也是无人住的,里面的家俱并不多,只一扫便知有没有人。
  她侄子去哪儿了?
  六太太心中疑虑,不由问道:“婶婶来看你昨晚睡得好不好。昨天晚上……屋子外边有什么动静没有?”
  徐复祯正欲开口,却被菱儿抢先道:“有啊。昨夜窗外有东西弄出些声响来,我提着剑过去把他斩了!”
  “斩了?”六太太脸色惨白,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黄花梨木架子上悬着的长剑上。她嘴唇开始哆嗦起来,手攀着五太太的肩膀才勉强站稳。
  菱儿笑道:“太太你这是怎么了?我不过斩了一只老鼠,瞧你给吓的。”
  这贱婢!
  六太太恨恨地瞪了她一眼。
  “没事就好。”她强笑道,“既然没事,婶婶就先走了。”
  说罢,像是怕徐复祯挽留一样,逃也似的走出了门去。
  五太太不乐意了,她连忙追上六太太,压低声音道:“不是说她屋里有脏东西吗?怎么不搜了?”
  六太太咬牙道:“那个婢女就是最大的脏东西!”
  经过这番折腾,徐复祯也无心睡觉了。洗漱过后,她让锦英进来给她梳妆。
  锦英一边拿篦子给她梳头发,一边笑道:“小姐你不知道,方才六太太的人把松泉堂里里外外搜了个遍,什么也搜到。她走的时候那个脸黑得跟个锅底似的。”
  徐复祯微微笑了笑,对锦英道:“你今天给我把眉毛跟眼睛画一画。”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眨了眨眼。镜中的少
  女已经长开,顾盼间已有倾城的容光,只是眼睛太黑太亮,倒是显出一些天真的娇憨来。
  “眉要画长一点,眼睛要上挑一些。嗯……照着文康公主的妆容来画。”
  她不要漂亮,她要雍容,要威仪,要不容冒犯。
  为她接风的家宴快开始了。
  徐府将家宴设在了大房的前厅。
  这次家宴,除了在外出仕的二老爷、三老爷和八老爷外,徐家五房的人都来齐了,连三房寡居的孔老太太都罕见地露了脸。
  那日的拜访徐复祯将孔老太太和五老太爷得罪了个透顶,连带着这两房的老爷太太们都对她颇有微词。大房就更不必说,倘若徐复祯取回嫁妆,损失最大的就是代她管着嫁妆的大房,只怕是恨不得将她除之而后快了。
  此时宴会上大家心照不宣,只是还保留着面子上的平静罢了。
  徐复祯领着许妈妈和锦英进了前厅。
  厅里烧了地龙,又放着三个紫铜大火盆,暖洋洋的。厅里头摆了十来个席面,那两位长辈各自一席,老爷们一席,太太们一席,府里的姑娘和公子们分席而坐,各占了两三席。
  此时厅里已有不少人,徐复祯一进来,那声音骤然低了一半,那些公子小姐都悄悄打量她,显然方才里头的人都在议论着她。
  徐复祯对他们探究的目光视若无睹,径直看向站在厅堂中间的大太太。
  大太太今日穿了一身绛红色缠枝纹夹袄,盘了个高髻。明明是喜庆的打扮,可是六太太站在她身边,两个人都是灰败的表情。
  这时她也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徐复祯,面上虽强作若无其事,可那渐渐凝起来的柳眉到底还是暴露了她的不安。
  徐复祯冲她微微一笑。
  引路的婢女走了过来,她早就听说这位徐七姑娘号称代表二房回来的,可是也不能真的引着她去老爷们的座席上入座,只得有些惴惴不安地引着徐复祯去往姑娘们的座席。
  好在徐七姑娘并没有为难她。
  徐复祯泰然在席间坐下。姑娘们的席面并不在厅堂中间,饶是如此,所有的目光也跟着被她吸引到这一角的座席上来。
  同席的是几个跟她年纪相仿的姑娘,此刻都偷偷打量着她,却没人跟她说话。
  徐复祯穿着海棠紫间金赤双色亮缎小袄,里面是一身软烟罗滚金线垂绦宫裙。明亮鲜艳的颜色更衬得她仪态万方,将那些原也是盛装打扮的徐家姑娘都比了下去。
  倒不是说她们不好看,只是从气质上来讲,徐复祯身上已经褪去了闺阁小姐特有的娇怯柔媚,整个人张扬明媚得闪闪发光起来。
  徐家的姑娘们心里都有些羡慕,这就是能跟家里长辈打擂台的七姑娘吗?
  徐复祯并不在意她们的目光,她在席间坐了一会儿,示意锦英拿起茶壶跟她到席首跟徐家的长辈们见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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