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微风把刚流出来的眼泪往后拂去,仿佛在轻抚自己女儿的脸。
  等情绪发泄完,叶莲娜视线投向眼前的海洋,直到拿矿泉水的男人回来。
  后来回想起来,便利店距离再远,也不至于等到自己哭完大人才姗姗来迟。
  同样的一片海,今晚看不到海滩、也看不到起伏的海浪和卷起的海沫。
  景伯楼挽着自己的手臂,一声不吭却昭示强烈的存在感。
  过去叶莲娜会胡思乱想,现在她第一次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不用思考未来安排的事,也不用回忆已经发生的过去,绵延不绝的水声震动鼓膜,只留大海的声音在耳边徘徊。
  红森林公园里广场之间距离不远,他们散步的位置刚好在一个弯角,拐过便看到对岸灯火通明的城市天际线。
  这里是首都著名的秋月梨港口。
  摩天大厦串成淡黄色的托帕石项链环绕海湾,路上都是散步的市民,偶尔有摄影师趴在栅栏拍摄。
  两人打算走一段便回去。
  路边立满了古老的铁制路灯,给整片海港打上昏黄的复古电影滤镜。
  橘黄色灯光在男人脸侧勾出硬朗冷肃的线条,阴影在深邃的眼眶愈发清晰不明。
  “你在想什么吗?”
  叶莲娜发现景伯楼在看对岸。
  她很少见男人的视线长时间放在某些事物上,尤其眼前璀璨的城市夜景,不太像本人风格。
  心中有疑惑,发声器自然而然问了出来,她很快意识到这是一个废话,看一个东西还需要想什么吗?
  不过景伯楼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
  “这里很适合考试。”
  叶莲娜疑惑地啊一声。
  “高层建筑密集、落差大,干扰元素多、限制多,用来考巷战地图挺好的。”
  景伯楼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话对普通人来说难以理解,他低头看向旁边的omega,就见对方呆呆盯着自己。他正准备一一解释,就听到发声器感叹的一句。
  “……好可爱。”
  景伯楼第一次怀疑自己的听力。
  选拔航天军人的要求高之又高,除非后来听力受损和精神压力,不存在听错的问题。
  这是omega的真实想法。
  omega也意识到发声器在说什么,一抹红晕在惊慌的脸上泛起。
  她迅速关掉耳旁的仪器,头低得要钻进地缝一样。
  叶莲娜在自己面前低头过很多次。
  每次她的头会低得很低,让人不由得担心会不会栽倒,也担心那只脆弱的脖颈会不会就此折断。
  景伯楼很想帮她纠正,这次他伸出左手托住她的脸轻轻抬起来。
  “经常低头对颈椎不好。”忽视机械传来的温度反馈,景伯楼慢慢纠正omega的姿势。
  “这么低很容易挤到颈部血管,从而导致呼吸困难。”
  埋在掌心深处的机电信号隐隐闪烁,冰冷的机械关节于静谧中运作。
  当初沟通的时候,工程师称只要力气和姿势得当,义肢可以拿起超过自身两至三倍重量的物体。
  能拿起这么重的物体也意味强大的杀伤力,为了安全考虑,景伯楼特地对此训练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顶着0.3的灵敏度用筷子夹起光滑的圆珠。
  现在这只手正在抬起属于生命的血肉和头骨。
  女孩惊讶抬眼,仿若蝴蝶扇动翅膀,又很快低下视线从他的目光飞离。
  即使如此,她也没有抬手或后退躲开他的动作,连脖颈都染上红晕。
  景伯楼本来应该礼貌移开目光。
  吃饭的时候叶莲娜用发圈将自己的头挽起来,那是一个成熟温婉的发型,现在刚好把脸全部露出来。
  昏黄的灯光下,脸颊红得恍如熟透的绯色蔷薇,长长的睫毛如同晚风的枝叶一颤一颤,似乎被义肢冰冷的温度冻到,肩膀还悄悄瑟缩一瞬。
  若换自己的右手会很暖和,就是不知道茧子会不会刺激到omega的肌肤,刮出红红的印子。
  纠正好omega的姿势,景伯楼放下自己的义肢主动道。
  “我们回去吧。”
  确实也到回去的时间,对岸钟楼昭示时间已经不早,叶莲娜僵硬点头,局促跟着他的脚步往回走。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放在身侧的银色手指悄悄摩挲。
  第46章第46章
  若只有自己一人,叶莲娜一定会蹲下抱头;若发声器没有关,一定会响起尖锐的水壶烧开声。
  现实是不只有自己一人,发声器也关着,叶莲娜努力克制低头的冲动,视线紧紧盯着地面。
  对方触碰的位置在侧脸下颌线,那里靠近下颌角和耳朵,也是骨头最明显的位置。
  薄薄的皮肤包裹着骨头,少量神经末梢分布于此,被碰不会有过于细腻的触感反馈。
  只能感到来自银色机械的冰冷,克制小心的力度让人想起戴着消毒手套的牙医。
  他也慌乱了吗?
  不论想做什么还是肢体接触,beta都会礼貌询问一句,得到同意才会去做。
  可他刚刚直接碰自己的脸……
  果然刚刚的话太出格,叶莲娜感到自己的脸在发烫。
  尽管如此,那天鹅似的脖颈没再沉重向下垂落。
  回去路上景伯楼主动提及以前在学校的往事,叶莲娜试图压下慌乱的反应,努力专心听对方的话。
  她还记得上次在图书馆的聊天。
  那次聊天和文件汇报无二,按理来说不是一个有趣的倾听体验。
  但精准的词汇描述,一个详尽真实的世界展现眼前。
  浩瀚的宇宙中,再小的星舰也会形成不同的社会风气,这是生活在地上的普通人难以想象的,叶莲娜以为那会是个很安静封闭的地方。
  叶莲娜听过很多人讲故事。
  不知是运气问题还是普遍现象,遇到的大多故事不太有趣。
  有的深陷感情问题无法自拔,有的以自我为中心出发,有的在强烈输出自己的价值观。
  几次恍惚以为身在吵吵闹闹的互联网,听来的故事像一串串从耳边流过的代码,没有灵魂,没有温度,只有重复性的数据和逻辑。
  在那些故事的衬托下,有趣的故事愈发珍贵,像温润的珍珠埋没平凡的沙砾,在记忆发出晶莹的光芒。
  景伯楼的故事不太一样。
  比如在一个爱好航海的人眼里,大海是伏特加为基酒的蓝鲨,又是蓝橙力娇酒混合的夏威夷鸡尾酒,当深藏的情感传染给旁听的观众,大家都会听得醉醺醺的。
  那么在景伯楼的眼里,世界宛若透明的立方块,连第一人称的自己都可以成为讲述者的观察对象。
  这种视角听上去过于冷酷,人怎么可以剥离自己的感受看待一切?
  但实际听起来像在听数学老师讲证明题,只是用一个解法揭示世界的一个侧面。
  很奇特的视角,甚至难以去判断这位beta是什么样的人。
  对方成长环境如何?什么样的经历导致这样的思维?以自己有限的经历叶莲娜无法想象。
  她以为今晚也如此,结果却又不一样。
  提起自己的军校生涯,叶莲娜能感到景伯楼投入到那个时期的自己,不再从局外人的视角复盘这段时光。
  比如考试前夜的学生和老师,一个绞尽脑汁找老师的出题习惯,一个想方设法坑自己的学生,往往复盘的时候又会互相吐槽。
  其中有一位让景伯楼印象深刻的老师。
  “这位老师应该深谙心理学,他的考场总有以为躲过了,但真正的陷阱在后面的情况。”
  准备翻滚障碍物,结果障碍物后面的地是空的,毫无预兆就掉下去;又或者刚把敌人甩掉,急慌慌躲进房间,实际已经有人在天花板蹲着。
  景伯楼中几次陷阱后,随地捡几块石头带着,有什么不对就往前扔。
  有时候用石头确认了还是中陷阱,陷阱的位置出乎自己的预料;有时候反复用石头试探,看得队友以为他在跟空气斗智斗勇。
  后来他总结出经验,一边写帖子一边分享到学校论坛。
  以前有同学吐槽这位老师的套路,每年都会上论坛热门。在反复拉扯中老师也会升级,后面的考场地图越来越复杂。
  景伯楼写的帖子不仅综合全面,还有用软件模拟的考场地图,几个同级的大神也冒出来,一起分析和公布自己的心得。
  老师私底下也看他们论坛内部的讨论,每次考试地图都会更新,后来这个科目的考试几乎变成学生与老师的公开较量。
  叶莲娜忘掉刚刚的尴尬,抬头看向对方。
  他们离开明亮的海湾已久,重新迈入黑暗的海堤。
  在这里看不见男人的脸,只有无尽的海风和近在咫尺的声音。
  尽管黑得可以无视任何社交规则,叶莲娜依旧固执地想把自己的心情传递给对方。
  她喜欢这个故事。
  仿佛夺目的烈日太阳,浓郁的朝气和热闹照得心里暖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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