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

  口渴难耐之际,粗糙的茶水,也显得格外甘甜。
  赵锦儿一口气干掉大半壶茶水后,嗓子总算不冒烟了。
  见相公笑眯眯看着她,不好意思的擦擦嘴,“那个……你不是口渴吗,你怎么不喝呀?”
  秦慕修指指自己的茶碗,“我够了。你把剩下的喝完。”
  “不喝了,再喝又得找茅厕。”
  秦慕修吞了口口水,这丫头。
  “啊呀,相公,你看那是谁!”
  秦慕修回头一看,却是那曾不可一世的扶桑使臣,宝木川,走进来了。
  只见他穿着一件略显不合身的中原短褐,神态疲惫而落魄,走到茶桌前,点了一壶比赵锦儿点的还便宜的茶水,苦闷闷的自斟自饮起来,看起来心事重重。
  赵锦儿小声道,“前几天看他好讨厌,不知怎么的,今天看他又有点可怜。堂堂使臣,竟然这么落魄。”
  秦慕修笑笑,“扶桑这几年不是蝗灾就是地动,皇室和幕府相互挤兑争权,没一个是真心为子民谋福的,老百姓过得很苦,他这趟来,就是想解决民生困苦,结果失败了,自然颓废。”
  赵锦儿歪着头撇撇嘴,“这么说起来,他倒是值得尊敬的。”
  “抛开国家立场,确实是。天皇和幕府将军都不如他这么一个老者为百姓着想,是扶桑之祸。”
  这时候,宝木川也瞧见了他们,竟提着茶壶走了过来。
  赵锦儿有些紧张,害怕他要跟秦慕修起冲突,不想他只是跪坐到一旁,对秦慕修低头行了个鞠躬礼。
  这么一个年纪都够做他们俩爷爷的人,行这么大的礼,秦慕修只好还礼。
  “使臣大人也来喝茶呀。”秦慕修冷淡地寒暄道。
  宝木川却没有跟着寒暄,而是直奔主题,“没记错的话,比试那日,阁下一直站在三殿下身后,鄙人听他们都说,阁下是三殿下身边的谋士。”
  秦慕修一时间摸不清他说这番话的意图,只是淡淡地解释道,“那是谬传了,在下不过是三殿下的授业老师罢了。”
  宝木川笑笑,“那说明他们说得不错。”
  秦慕修一时无言。
  宝木川却起身,直接对着他跪下去。
  这个举动,把两口子都惊到了。
  茶肆里的其他客人,也纷纷朝这边看过来。
  秦慕修扶他,“使臣有什么话尽管坐着说,行此大礼,在下受不起。”
  宝木川却固执地不肯起来,“鄙人有事相求,没有与阁下平起平坐的资格。”
  秦慕修道,“在下办得了的事,坐着说也无妨,在下办不了的事,使臣纵使跪着说,也是无能为力。所以还是起来说吧。”
  见他并无消遣之意,宝木川只好站了起来,“鄙人知道这样贸然找阁下不合规矩,但是鄙人实在是想不到其他法子了,数以万计的扶桑百姓,盼着鄙人前来东秦为他们谋福,可是鄙人愚蠢,将事情办砸了,一分钱的奉资都没能谈下去,鄙人实在没脸回乡,恳请阁下就当可怜可怜扶桑的贫苦百姓们,求尊贵的晋文皇帝,免除一些吧!”
  秦慕修怔了怔,没想到这位老使臣,为了黎民,能做到这个份上。
  连他都不禁开始生出敬佩之意了。
  第569章 可怕的故事
  “大人,我只是个人微言轻的皇子老师而已,你说的这些情况,我很同情,但我没有能力改变什么,甚至能不能帮你把话带到皇上面前,都不能确定。”
  秦慕修摊手,倒也没把话说死。
  宝木川老泪纵横,“阁下听老夫给你说一个故事,听完,再决定帮不帮老夫。”
  秦慕修点点头,“请讲。”
  宝木川便用沙哑苍老的声音娓娓道来。
  三年前,扶桑国内最负盛名的灵峰山突然喷出火浆,紧接着就是地动山摇,海里仿佛也住着巨大的水怪,不断往沿岸村庄送上席卷的浪潮。
  整个扶桑民不聊生,死伤无数。
  宝木川作为天皇很信重的大臣之一,被委派到民间体察民情顺便赈灾。
  他一路见了无数饿殍,心痛不已,强忍着悲痛帮助百姓们恢复家园。
  一天夜里,天空又下起瓢泼大雨,他怕百姓们刚刚搭建好的茅棚扛不住雨势,连夜赶往村民家中,一户一户地喊家中男丁出来巩固屋顶。
  来到一户人家的时候,却怎么也敲不开门,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正想破门而入,却闻到一股肉香。
  不由心生疑窦:这么穷困的时期,家家户户连米面都吃不上,全靠在地里扒野菜,这家人哪里来的肉?
  于是他高声报出自己的名字,要求村民即刻开门。
  里头的村民这才打开门,只是表情慌乱,满头大汗,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般。
  宝木川就问他们在做什么,为什么到现在才开门。
  村民战战兢兢道,“没、没听见。”
  宝木川自是不会相信这种说辞,径直往里走去。
  没想到村民和他的妻子,却有意阻拦,“孩子们都睡了,大人还是别进去了,吵醒孩子,又要哄很久。”
  宝木川吸了吸鼻子,“你们在炖肉吗?”
  村民顿时慌张不已,他的妻子更是抖如筛糠,眼睛里满是泪水。
  就在这时,里头传来小孩子的声音,“我要吃腿肉!”
  另一个小孩子则是喊道,“娘说了,今天只准吃手,腿肉要留到明天。”
  宝木川毛骨悚然,冲到灶房一看,只见铁锅里赫然炖着一条人胳膊和人腿!
  地上的烂席子上,是砍得只剩下一半的一个老人!
  两个只有六七岁、瘦骨嶙峋的孩子,一人手里抓着一块肉,吃得满嘴都是,丝毫不介意旁边的尸体。
  宝木川胃里翻江倒海,哇的一声吐了。
  村民和他的妻子,扑通跪到他面前,哭着哀求道,“大人,我母亲是自己饿死的,我们没有虐待她,将她炖了当食物,也是她自己临终前提出的,她说两个孙子快要饿死了,她的肉若是能救活孩子们,帮助一家人熬过这关,那她死也瞑目,就是在天上,她的亡灵,也会保佑一家人再也不受这种苦。”
  听故事的赵锦儿和秦慕修,胃里也是一阵阵不适,赵锦儿强忍了好几次,还是没忍住,走到外面,干呕了一会。
  宝木川眼含热泪,对秦慕修道,“老夫再也不想看到那种画面,也希望那位以身饲家人的老太太,亡灵能得到安息。”
  从茶肆出来,赵锦儿依偎在秦慕修的怀中,两腿肉酸软无力。
  那个恐怖的故事,对她的冲击力太大,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她也过过穷苦的日子,也饿过肚子,甚至见过民间百姓典妻易子,就连她自己,也是被卖到婆家的。
  可她还没见过吃人肉填肚子这么可怕的事。
  秦慕修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赵锦儿有气无力地问道,“相公,你会去与皇上为扶桑求情吗?”
  几天前,她还视宝木川和扶桑为仇敌,现在,却只有同情。
  扶桑的老百姓们,实在太惨了:蝗灾,地动,海盗,重税,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秦慕修长叹一口气,“我并没有敷衍他,这事我确实做不了主,不过我会告诉慕懿,让他决定要不要告诉皇上。”
  他想通过这件事,考验考验慕懿,为君主者,霸权手段得有,铁汉柔情也得有。
  否则,就算能在表面上把国家治理好,也容易忽略老百姓真正的需求,久而久之,失去民心,就是覆舟的那一天。
  两人收拾好心情,才回到香饮店,带大双小双在周围逛了逛,下馆子吃了个午饭,就回家了。
  守门的江恒道,“姑爷和姑奶奶来了。”
  进门果见秦珍珠和裴枫坐在堂中等他们。
  “你们怎么来了?是算到阿修今日休沐吗?”赵锦儿笑着招呼道,“晚上留下来吃饭吧!”
  秦珍珠长得不赖,虽是乡下姑娘,身为老幺,又是全家唯一的女孩儿,深得一家老小宠爱,从小就没干过重活,如今到了京城,学着京中妇人好一番打扮,竟然美得丝毫不输任何一位官家小姐。
  又是新婚燕尔,跟裴枫感情好得蜜里调油,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幸福的光芒。
  赵锦儿不由笑道,“村里的大娘们说得不错,京城的水土果真养人,珍珠现在好漂亮。”
  秦珍珠咧唇一笑,“京城的水土不止养人,还养舌头,三嫂如今都学会油嘴滑舌了。”
  赵锦儿嗔道,“夸你还夸出了不是,以后不夸了就是。”
  秦珍珠娇滴滴拉扯着她,“那可不行。”
  两个男人见姑嫂俩斗嘴,都摇摇头,“也不知她俩是好还是不好。”
  秦慕修问,“有事儿吗?”
  裴枫道,“我的官邸下来了,准备这两天就搬进去,到时候来吃个饭,暖暖房。”
  之前他一直借住在秦慕修这里,现在成亲了,不好再住,就带着暂住在驿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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