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爵钗 第38节

  据说纪伯阳花了大价钱从波斯弄来了几条鬣狗,那些畜生同家犬不同,能瞬间咬碎骨头。有受伤的马被扔进后山,不过半刻钟便被吞吃了个干干净净。
  据说这种畜生比一般的狗厉害得多,听得也远,绿珠进了后山之后便一动也不敢动。
  真是晦气,父亲死在纪家人手上,如今自己也要被纪伯阳喂狗…
  纪家人不得好死!
  绿珠擦干净了泪——小芙,还有小芙呢,她现在不知如何了。莫不是纪家的什么人打算要谋害她,所以在膳食中下了毒?!
  绿珠心里又咒骂了一次纪家人不得好死,却冷不丁听到一阵怪异的吼叫声。
  这声音听起来像是在断断续续地笑,可绝对不是人所能发出的声音。
  绿珠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她循声望去,见山林深处似乎有蜡烛的光亮。
  绿珠以为自己花了眼——山里怎么会有蜡烛?
  她定睛一看,这一看不得了,浑身上下都麻了。
  那些不是烛光,而是几双黄绿色的动物眼睛,正在黑暗中蛰伏凝视着她。
  绿珠的额头上不断有黄豆大的冷汗滴下来。
  纪伯阳果真在后山养了鬣狗!
  绿珠怕得要死,脚底竟是一步也动弹不得了。
  那几只鬣狗瞧准了她,正蠢蠢欲动着,只待找准了时机一齐扑上来,顷刻便能将她撕个稀碎。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黑影儿掠了过来,捞起绿珠抗到肩膀上,瞬间便跃出了三丈之外。
  鬣狗见又来了人,更是不敢轻易上前,企图用怪异的低吼呵退眼前人。
  不过来人似乎并没有打算直接对上这群畜生,他扛起绿珠直接往山下的方向跑。
  那群鬣狗见状,立刻扑了上来。
  绿珠发现扛着自己的人跑得很快,可再快哪能快得过畜生呢?
  眼见着就要出山,忽然有一只鬣狗跃了到他们脚下。
  绿珠听到一声闷哼。
  第66章
  溃甲收官(四)
  山下便是纪府。
  绿珠听到男子的闷哼声,知道他八成是让那只畜生给咬了。
  他没有停留,轻车熟路地在各个屋檐之上穿梭。
  阖府亮着灯,绿珠看得清清楚楚,男子一身黑色劲装,手腕手肘膝盖等关节处佩着护甲。
  再向下看,便是纪府的各个宅院。他带着自己在墙头屋头静悄悄地奔走,绿珠恐高,心都提了起来。
  可他走过的一路都有星星点点的血迹,定睛一看,他一边小腿上的布料已是破破烂烂的了,料想是那畜生一口咬到了他的腿。
  绿珠再不敢看,若不是他,被咬的便是自己。
  她连一声“谢谢”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他便俯身冲进一处院落之内。
  院落上空罩着一层帷幔,绿珠跌落其中,稍后却又被他接住,最终稳稳地落了地。
  绿珠正准备道谢,猛然发现他们已经来到景王所在的阁楼前。而守卫们见了他们,就像没有看到似的,这不禁让绿珠感到奇怪。
  房门从里面被打开,一个金簪碧裳的侍女走了出来,见着黑衣男子小腿上的伤后惊讶地捂住了嘴巴,想要将他扶进去。
  男子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随后便淡定地走了进去。
  那侍女看了绿珠一眼。
  不知为何,绿珠总觉得她有些排斥自己。
  “你,也进来。”侍女甩下这句话后也进了门,只留给绿珠一截门缝。
  绿珠犹犹豫豫,可想起若非是那男子,自己早就成了畜生们的腹中之餐,想着不是来送命的,便挤着门缝捱了进去。
  一进门她便看到黑衣男子半跪在地,重重帷帘之后,景王端坐在后,正同他说话。
  “…既然没有确凿证据,便不宜将人带走发落,已在此处耗时甚久,京中诸多要务还需处理。”说到这里,景王顿了顿,声调又冷了几分,“宇文渡已查过,纪府…”他说着抬手指了指绿珠,“除却这位姑娘,还有九十六口。宇文渡神志不清,孤只好亲自动手了。”
  他说到此处,有些叹息,有些委屈,在绿珠听来却是毛骨悚然。
  正当她惶惶之际,又听景王说:“山院人数既不明,索性一把火全部烧掉。”
  绿珠听后吓了一跳。
  她想起小芙来,不知从哪儿鼓足了一口气,跪在那黑衣男子身边哆哆嗦嗦地开了口:“殿下…殿下开开恩,山院尚有无辜之人在…她不是纪家人,不该担纪家的罪…”
  话说出口,在场的几人都变了脸色。
  要景王开恩?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只要是他决定要做的事,哪怕是皇帝也要乖乖批朱。
  身边的男子转过了头,绿珠本就害怕,瞧清楚了他的面容之后几乎是跪都跪不稳了。
  这个从鬣狗手里将他救下来的男人…他缺了半张脸!
  说缺不太合适,因为他右半张脸上的皮肉里嵌着大片银箔,从额头到下巴,除却右眼之外,其余几乎都被银箔所覆盖。
  银箔上印着花纹,绿珠没细看,可这般怪异的模样在她看来却不是可怕,第一反应竟是这银箔竟使他有种瑰丽奇异之态。
  绿珠不过扫了一眼,而她的注意力始终在帷后那位无形中能施以巨大压力的人的身上。
  景王慢慢地看了她一会儿,最后却问:“你口中说的是何人?”
  绿珠坏了景王的打算,原以为他必有一番震怒与惩戒,没想到他只是问了这么句话。
  绿珠心中顿时燃起了希望,忙抬头说:“小芙…就是那卖酒的姑娘,她如今尚在山院中,生死不明。”
  景王没有说话,只是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绿珠大着胆子将今晚发生的一切说了出来,包括小芙莫名中毒以及自己进了后山之后又被身边的男子救回一事。
  绿珠说得口干舌燥,最后伏在地上哭求:“据说小芙姑娘家中从前有些根基,我看到了她的卖身契,知晓了她的名姓,思来想去,她极有可能是那家人。”
  “哦?她叫什么?”景王单手撑额,饶有兴致地问,“‘那家’又是哪一家?”
  “卖身契上写的是‘扶光’二字。”绿珠伏地说,“兰陵扶氏曾是兰陵望族,数年前全族南迁。小芙曾说,她娘亲体弱多病,隐在山中直至逝世,所以不曾为人所知。”
  绿珠说罢便不再开口。
  屋子里静得可怕,此时哪怕有一根细针掉落也是能听见的。
  良久后,景王忽然轻笑了一声。
  绿珠惊愕地抬头,见那位碧裳侍女同她一样满脸皆是惊恐之色。
  景王起身从帷帘后走了出来。
  他的衣摆在绿珠跟前停住,天威煌煌,便是连衣角的暗纹都比寻常耀目。
  “你倒是胆子大,为了一个与你不相干的人敢同孤这样讲话。”
  他俯下身来,用那几根不久之前还错开了宇文渡下颌的手指捻起绿珠的下巴来。
  绿珠头一回看清了景王,他的脸近在咫尺,她的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只有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像是定在白茫茫的天地之中。
  绿珠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他,不过是说了小芙的身世,又或者她本身就是欺瞒的存在——她的父亲明知纪家叛国卖郡却不曾上报,而是带着她逃亡兰陵,以致大齐重伤他的国土子民。
  换做是绿珠,她也会厌恶自己。
  “其他人你就不要操心,你自己还是守拙为妙。”景王松开了她的下巴,接过碧衣侍女呈上的帕子揩了揩,最后丢在绿珠跟前的毯子上。
  景王似乎心情不是很好,直接上了楼。
  之前那个为他揉腿的侍女跟了上去。
  眼见着人走远了,那碧衣侍女才敢上前,对脸上嵌着银箔的男子说:“藏锋,起来了,殿下又没有怪你…你受伤了吧?可要医治?”
  绿珠这才知道他原来叫藏锋。
  许是个哑巴,藏锋依然没有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便跟着人出去了。
  绿珠瘫在地上,被逼出了一背的汗。
  伴君如伴虎,君主是君,君王亦是君。
  绿珠死里逃生两次,又担心起小芙。
  -
  小芙晕得快,醒得也快。
  她一睁眼儿,便见自己已经挪了个地方。
  眼前有个大夫模样的老头正同纪伯阳说话。
  “…所以,这位姑娘得的是病酒之症,寻常无大碍,只是不应饮酒才对。”
  小芙蹙起眉头——她也没喝酒啊。
  第67章
  溃甲收官(五)
  纪伯阳推着轮椅转了过来。
  “病酒之人常见,是我疏忽了。”他看到小芙正挠着胳膊上的疹子,有些惭愧地道,“我不知道会是这样,真是对不住。”
  小芙摇了摇头,说:“没什么的。原先我吃面的时候也是,老郑不知道我不能沾酒,他厨房用的两大缸都是青檀泉的泉水。谁知道这么巧,青檀泉竟又出了酒呢?”
  纪伯阳眼神微微一闪,却没有接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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