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这日,因着谢令仪要去学堂接谢念合,璞玉早早的便帮她收拾妥当。
  她特意给谢令仪挑了一身杏黄襦裙,襦裙胸口处点缀着几朵栾花,花枝一直蔓延到锁骨处。裙摆则用彩线勾勒出几只翠鸟。
  头上是个简单的百合髻,几缕碎发微微垂落。粉面未敷,脸颊两处轻轻点了薄红,看着分外灵动娇俏。
  谢令仪站在铜镜前,美美欣赏了几息,便带着璞玉先去了西院。
  何夫人恰巧在花圃旁赏花,见她这般清新亮丽的装束,眼前一亮,立时放下手中的花枝,迎了上来,拉住她的手,嘴里不住地夸赞。
  “容君这身衣裳真好看,小姑娘就该打扮的青春活泼点。”
  “这是要去接念念下学吧。昨晚那个鬼机灵已经同我说了,马车都套好了,让奶妈带着你们去。”
  “叔母还听说她被先生罚抄书了,你跟她说,抄不完就拿回来,咱们家里人多,总有办法替她抄完。别一个人傻傻的硬待在那,下学了都不知道回来。”
  谢令仪一一含笑应下,要走时,何夫人突然又一拍大腿,似是想起了什么。
  “差点忘了正事,来。”
  她急忙解下腰间的钱袋子,递给谢令仪。
  “容君,这个你拿着,下了学去买点糖葫芦吃,叔母知道,你们小姑娘都爱吃这个。上次没来喝叔母熬的莲藕老鸭汤,这次先拿这个补上,日后有机会再喝。但你得答应叔母,每人一只糖葫芦,可不许多吃,吃多了牙该疼了。”
  “好。”谢令仪听完嘴角微扬,轻颔首,“容君知道了。”
  “那快去吧。”何夫人笑着朝她挥了挥手,语气透着几分宠溺,“去晚了,那鬼丫头又该噘着嘴嘀嘀咕咕了。”
  谢令仪拿了银子,乖巧应答,直到她走远了,何夫人还满脸慈祥地盯着她的背影。
  待谢令仪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花园小径尽头,一旁递剪子的婢女终于忍不住开口,语气不无艳羡。
  “夫人对大小姐可真好,瞧这架势,不像是侄女儿,倒像是亲女儿一样。”
  何夫人闻言,微微一怔。她垂下眼帘,目光落在面前一枝尚未修剪完的夏堇上,神色复杂。
  “这孩子是个命苦的。”她低声呢喃,“她父亲......”话到一半,忽地顿住,叹了口气。“唉,算了,扶我回屋歇着吧。”
  ——
  谢府的马车停靠在学堂僻静一侧,眼见着许多学生都下学了,陆陆续续被各自车架接走,谢念合还没出来。
  谢令仪倚在厢壁上,指尖无意识地绕着垂下的披帛。半晌,她起身。
  “走,下去看看。”
  璞玉见状,也没阻拦,左右这时辰人不多,下去看看也无妨。她单手撩起车帘,小心翼翼扶着谢令仪下了马车。
  日头西沉,晚霞如锦,天边晕出大片金红与紫绛。霞光洒下,映在谢令仪的杏黄襦裙上,让她裙摆上的翠鸟,飘飘欲飞。
  那被翠鸟围绕着的人,明眸善睐,袅袅聘聘,更是灵动非凡。
  远远望去,好一幅翠鸟缠枝美人图。此等画卷,令行人忍不住侧目。
  谢令仪却恍若未觉,她步履端然,目不斜视,忽略周围若有若无、惊艳的打量,径直朝学堂山门走。
  尚未走上几步,便见一道熟悉的小身影从学堂内气鼓鼓地冲了出来。
  她身上的嫩绿对襟短衫,心口处赫然染上了一大片显眼的墨渍。远远瞧去,倒像是一块掺了枣泥馅的绿豆糕。头上双螺髻也掉了一只。
  看来是又跟人打架了。
  谢令仪目光稍稍一转,便见她身后,还跟了个胖乎乎的小男孩。
  那孩子满脸委屈,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忍住不敢哭。整张脸被墨汁糊得不成样子,仿佛刚在墨水缸里泡了一遭。
  胖乎乎的小手不停地擦脸,却越擦越黑,样子滑稽极了。
  谢令仪低笑一声,不错,看这架势,机灵鬼没吃亏。
  谢念合一见姐姐过来,立刻像被点燃的炮仗般,习惯性往她怀里扑。
  谢令仪瞳孔一缩,反应极快。眼看那团‘带墨的炮仗’要撞到她身上,她手疾眼快,伸手按住谢念合脑袋。略带嫌弃地,将小人儿推得离自己远了些。
  剩下程小胖一人在旁边,委屈巴巴站着,等看到自家姐姐从马车上下来了,才哭丧着脸,跑过去告状。
  谢令仪眯着眼睛去瞧,嗯?怎么马车里就出来了程惜雯一个人。
  说好的皇子呢?
  程惜雯朝这边瞥了一眼,便主动牵着弟弟过来了。
  “谢小姐。”她微微福身,礼数周全,瞥过谢令仪这身装扮,脸色明显一僵,又极快地低头遮掩过去。
  “家弟顽劣,不懂事。惊扰了谢二小姐,还请谢小姐勿怪。”
  谢令仪这回倒对她刮目相看了,能能屈能伸也是一种本事。
  “适才小女已教训过家弟。”程惜雯面带歉意,语气低柔,继续道:“恰巧今日小女做了些糕点,与表哥和友人游湖分食后,还剩了一些。”
  说罢,她偏头示意身后的侍女,把食盒递上来,怕谢令仪不接,还双手奉上到她面前,态度更加诚恳,颇有些诚惶诚恐。
  “谢小姐如不嫌弃,就当是小女替家弟赔罪了。”
  表哥?游湖?分食?
  谢令仪听出了她话里的挑衅意味,她当真歪着头没接。
  程惜雯手还在半空中举着,她不时捶捶酸痛的手腕,身后侍女想接过去,也被她低声喝退。
  这光景,在外人看来,就是坐实了谢令仪‘仗势欺人,不识好歹’。
  不远处,一辆银璃青纹马车安静地停在路旁。车帘微垂,遮住了里面的情形,只隐约透出两人低谈声。
  “张大人不过去,帮帮自家表妹?”
  车内,五皇子元衡半倚在软垫上,食指捻着一颗剥壳的松子,语气含笑,带着几分看好戏的意味。
  对面坐着的正是刑部主事张歧安。
  张歧安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沉静,“女儿家事,不便插手。”
  元衡听了,颇有些不以为然。
  “是吗?本皇子倒觉得另有隐情,那谢家小姐看着也不像不知礼数之人。”
  他随手扔掉松子,跨步下了马车,“本皇子闲来无事,正好一探究竟。张大人若担心风大,吹了身子,待在车内也无妨。”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朝那边对峙的两人走去。
  剩下张歧安一人在车厢,垂眸思索。帘外余晖洒入,将他面上的冷峻勾勒得更为分明。
  这几日,五皇子几乎隔三差五便造访御史府。如今太子病重,他这般频繁出入臣子府邸,难免引人遐想。
  虽说太子与五皇子是同一阵营,但朝堂之上,人心险恶,利益纠葛远胜表面情谊。况且,太子的病势已成掣肘之患,倘若真有万一……
  此事,张歧安不敢想,也不能想。
  巧的是,只要五皇子一来,表妹必定在场。
  一来二去,两人竟熟稔起来,这回竟提出了游湖邀请。
  他纵使再不喜表妹的做派,也不希望她无端落下‘幽会外男’的劣名。再说,这件事若传出去了,受影响的也不止是程家。
  思来想去,他便也一同跟了过去。
  本以为游完湖就能回府,哪知又出了这一遭。
  他朝外望了一眼,山门口处的杏黄身影,恍若天色晦暗前的最后一缕光,随时会消失,教人挪不开眼,他重重叹了口气,撩开门帘。
  而元衡听着身后的脚步声,眉头一挑,毫不意外对方会跟来。
  “谢小姐,程小姐。”
  两人闻声,同时回头。
  谢令仪一直盯着程惜雯,自然没错过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嫉恨。
  嫉恨?五皇子?
  她心思一动,起了玩心,故意上前半步,率先走到元衡身边,果然眼角余光又瞥到身后人脸上更深的怨毒。
  啧啧,这才几日,就弃表哥而不顾了。
  元衡大步而来,扫了两人一眼,自然而然站在了程惜雯那边。而程惜雯见状,变脸极快,那模样跟台上的戏子有的一拼,也不经意往他身侧靠了靠。她裙摆的边缘轻轻扫过元衡的靴尖,动作虽轻,却拿捏得恰到好处。
  谢令仪看着这随意的站位,挑了挑眉。心中再次惊叹程惜雯的手段,这才几日,服侍的侍女,暂时的靠山就都有了。
  活埋,真是指日可待呀。
  元衡站定之后,细细打量了谢令仪一番,方笑着开口。
  “二位小姐这是怎么了?怎么瞧着都不大高兴的样子?”
  “回五皇子,无事,只是......”
  “程小姐逼臣女,硬吃她吃剩下的糕点。”
  “对,念念也可以作证!”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小绿豆糕也在一旁火上浇油。
  谢令仪不理会程惜雯错愕到极致的眼神,目光坦然地直视元衡,细看还有几分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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