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她虽不知自家小姐,跟这人有什么仇,什么怨。
  但主子讨厌的人,她也讨厌。
  张歧安见状,没了方才的从容,慌不择路去摸腰间的钱袋子,语气急促。
  “那这银子请三公子收......”
  “不用。”谢令仪抬手打断他,眼覆寒霜,“题了字的画,不值多少钱,送给程小姐正好。”
  “既然张公子佳人有约,那在下便告辞了。”
  说完,她看也不看张歧安一眼,径直朝外走。
  “等等,三公子请留步。”程惜雯敏锐察觉,身侧表哥通身气压低沉,情绪不佳。忽而心中一阵慌乱,鼓起勇气喊住她。
  她虽不知道那三公子是何人,又因何而起,对她的隐约敌意。但家世显赫如表哥,尚且对她如此客气看重。
  此人,她得罪不起。
  既如此,那便只好巴结了。
  她朝谢令仪靠近几步,俯低身子,恰到好处的露出莹白,薄弱的脖颈,和盈盈一握的腰身,柔声道。
  “小女多谢三公子割爱,只是小女万分不愿,三公子因为小女一人,与表哥两人之间有了嫌隙。”
  “正好,待会表哥要陪小女去买几身衣裳。三公子如不嫌弃,也可同来,莫要使误会长存,让小女心中不安。”
  又来这招,谢令仪看她这伏低做小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曾经,她也被同样的话迷惑过,误以为她是真的良善,一心一意待她如亲姐妹。
  可最终,所有真诚与善意,都被对方毫不犹豫的利用与操控,自己也因此丧了命。
  如今,站在她面前的程惜雯,依旧是那副温婉、无害的模样。甚至神色更加谦卑,姿态也放到最低。
  这哪是在问她,这分明是在逼她。
  谢令仪轻飘飘看了她一眼,任由她继续蹲着,转身盯着张歧安,问他。
  “那你呢,也希望我一同去吗?”
  “嗯。”
  对方偏头不看她,声音轻的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一样。
  “行啊,那就去。”
  ——
  三人一路同行,一路无话。程惜雯立在两人中间,极力寻找话题。奈何谢令仪始终没正眼看她,即便偶尔回应,也只是简短的一两句。
  简直是把不给面子,写在了脸上。
  再偏头偷偷打量表哥,他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目光游离,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人皆不对劲,纵使程惜雯八面玲珑,此刻亦觉难以应对。
  熬了一路,成衣铺子终于近在眼前。
  锦云居乃上京最大成衣铺,专售华贵衣饰。几乎所有达官显贵的衣橱里,都少不了它的身影。
  其铺门高大,装潢富丽。六抹隔扇上纹刻着蝙蝠,瑞凤。抹头上则装饰着祥云,彩雀。铺内的女侍,皆训练有素,仪态端庄。
  谢令仪一行人甫一进门,她们就极有眼色的笑迎了上来。
  “贵人们可是要添置衣物?”
  一名女侍将程惜雯等引到了柜台前,抱起一匹布,耐心介绍。
  “如今立夏将至,这是本店新得的流云绫,通体白润,轻盈如云彩。”
  “近看虽不显山露水,但走动间,却能见隐隐绰绰,莹润透亮的水波纹路。穿在身上,最低调内敛不过了。”
  “因其太过贵重,本店十余个绣娘日夜织就,也不过得了一匹,正正好够裁成一件新衣,这可是整个上京独一份呢。”
  “方才布匹刚送过来,小姐就到了,这岂不是命定的缘分?”
  因这店只接待女客,那女侍便只跟程惜雯一人攀话。
  程惜雯指腹顺势摸了上去,瞳孔瞬间一亮,果然柔顺无比。她又摸了好几下,才面带不舍缓缓滑下来。
  “表哥。”她咬着下唇,对身后的人道:“我们还是去看看别的吧,这个布料太过贵重了,我穿着怕是会不妥。”
  先前介绍的女侍此刻也看出
  来了,今日能做主的,怕是她身后的这名男子。遂立即反应过来,对着张歧安,把程惜雯好一顿夸赞。
  “这位小姐长相娇俏,柔美可爱。穿着最合适不过了,又岂会不妥?公子您说是吧。”
  谁知程惜雯听完这话,脸色一下子变了,眼里有几分狰狞,被她极快,低头藏了过去。
  这话便又是踩了她的痛脚了。
  官家娶正妻,往往容貌要大气舒展,举止要端庄沉稳。能压得住底下一帮姬妾,管得住一大家子人。
  说她长相娇俏?柔美可爱?
  这不就是在暗讽她镇不住场,没有主母的威严与气度吗?
  偏偏表哥这时还不帮她,眼睛光黏着那位三公子做什么?
  今日又不是来给三公子买衣裳的。
  再说那三公子,一进店就开始自顾自挑选起来了,压根就没看这边。
  她忍了一路,终是耐不住,声量放大,柔声喊了一句。
  “表哥,您觉得如何?”
  这声响也惊动了不远处的谢令仪,她放下手中的布匹,凝眸看那边。
  “小姐。”
  璞玉在她身侧轻声咬耳朵,“您喜不喜欢那流云绫?喜欢的话,奴婢就过去,把它给抢过来。”
  “要不喜欢,奴婢就等她买了之后,再‘一不小心’毁了它。”
  “噗嗤。”
  谢令仪被她这两句给逗笑了,嘴角一弯,心情好了不少。
  “怎么,你不喜欢那位程小姐吗?”
  璞玉摇摇头,“小姐不喜欢,那奴婢也不喜欢。”
  “更何况,奴婢看出来了。那程小姐看着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方才言玉铺子里那一番话,表面柔柔弱弱,实则绵里藏针,心思毒着呢。”
  “还未成婚,就敢邀请只见了一次面的外男同行,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谢令仪听了简直是神清气爽,上辈子她怎么就没发现,璞玉还有这等识人的本事呢?
  哦,她想起来了。上辈子她听信程惜雯谗言,把璞玉宝贝遣去厨房做厨娘了。
  真是该啊。
  这一世,她要再想接近张歧安,除了要把璞玉牢牢攥在手里。还得想个法子,让程惜雯消失才好。
  该怎么才能让她消失呢,不如就趁这次宴会好啦。
  “你觉得如何?”
  见表哥不理自己,反倒去问谢令仪。程惜雯眼眶都红了,一口银牙恨不能咬碎。连带着对谢令仪也多了几分不满。
  自己好不容易找了借口,能跟表哥多待一会,怎么就偏偏遇见了碍眼的人。
  但她向来是个表面功夫做得极周全的人,即使心里藏了再大的怨气,面上依旧四平八稳。
  “说来也是,竟忘了三公子也在这里,倒是小女的不是了。既然表哥方才问了,那小女也想问下三公子的意见,这衣服可还衬小女?”
  “啧啧,怪不得说人靠衣服,马靠鞍呢。”谢令仪忽视张歧安视线,踱步过来,看了看流云绫,又看了看程惜雯,做出惊艳的表情。
  “程小姐长得本就如花似玉,再穿上这流云绫,岂不是凌波仙子下凡尘?照本公子说,合该让你表哥买了它,如此才不负佳人美貌。”
  “三公子此话当真?”程惜雯满脸不敢置信,立即眼巴巴看着张歧安。
  张歧安闻言,看了谢令仪一眼,也轻点头。
  她霎时欢喜起来,她虽纳闷,为何方才对她不留情面的三公子,突然间换了个态度。
  而且,人靠衣服马靠鞍好像......并不是什么好词。
  但总归,最终达到了目的。
  她姑且当做,三公子性子耿直,只是说话不讨喜罢了。
  “你可有看中的?”
  张歧安望着前方,程惜雯雀跃的背影,清了清嗓子,默默移到谢令仪身旁,轻声问她,“若有的话,我也可一并......”
  “不用,张公子给表妹一人买便是。”
  “好。”
  他神色有些黯淡,喉间突如其来的痒意,让他憋的满脸通红,嘴巴里满是铁锈味。
  四人付了银钱,又约定了取衣期限,方各怀心事离店。
  谢令仪走了几步,便借口府中有事,提前出溜。
  程惜雯今日目的已达到,假意客气了几番,便也不再强留。
  谢令仪原地又等了几息,见张歧安还是紧抿着唇,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心中只觉烦闷,招呼也不打一声,直接转身,负气离去。
  “表哥,是我哪里惹三公子生气了吗?”程惜雯见状,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是我。”
  “啊?”
  “回府吧。”
  不知为何,她鼻尖突然嗅到一股极淡的血腥味,顺着风飘来。等她再凝神去闻的时候,那血腥味却又散了,她摇摇头,只当自己是闻错了,快步追上表哥背影。
  另一头,璞玉也看出了谢令仪情绪不佳,小心翼翼问。
  “小姐,夫人让您出来买衣裳,咱们空手而归,怕不太好。如今时辰尚早,不然,奴婢再陪您去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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