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林向北摇摇晃晃地站直了,“不然呢?”
  “那你哭什么?”
  林向北的眼瞳骤然一缩,惊愕地去摸自己的脸,摸到一点暴露他脆弱的冰凉泪水,他愣愣地跟贺峥对视着,连擦眼泪的动作都忘记了。
  贺峥将他重新逼回墙面,影子团团将他包裹起来,拿走他指缝里的烟头摁灭在瓷砖上,冷笑着质问:“说啊,既然这么喜欢这份工作,你哭什么?”
  林向北咬住酸得像要脱落的牙,把手垂下来,抿着唇显出很深的防备,装模作样地打了两个哈欠,“我太困了,不行啊?”
  贺峥为他的口是心非轻微地叹了一口气,“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句话像是一锤子狠狠地砸在林向北的心上,他以为自己痛得躬了起来,但他比谁站得都笔直,像有一根细长的针管从他的脊椎直直刺了进去,绷直着他。
  他推开贺峥,一抹脸,又恢复了干爽,只有一双眼睛还水汪汪的,咽回去的眼泪堵在喉咙口,说话变得困难,“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是早就领教过了,现在说这些挖苦的话有意思吗?”
  贺峥略一颔首,自嘲笑道:“是啊,我也想不通……”
  为什么要一而再对林向北有无可救药的期待?
  他抻了下衣角,神情平静地退开一步,看陌路人似的看着林向北,“我不该来的。”
  贺峥要放弃他了——这不就是林向北想要的吗,怎么心还像被一只大掌捏着上下颠簸收紧?
  林向北如鲠在喉,“不送。”
  他根本不敢看贺峥,也没即刻回到卡座,扭头往卫生间的方向快步走去,拐进最底处的隔间哐当关上门,将大拇指连着手背的位置抬起来堵住嘴,仰着脑袋瞪大眼睛牙咬紧了,然而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还是随着他的动作迅速地滑进了鬓角,他一低头,就垂进了湿漉漉的衣襟。
  他躲在无人的小天地里,十五分钟早就过去了,他却怕贺峥还没有离开,再次撞见他对别人摇尾乞怜的模样,一直躲着、一直躲着,直到黄敬南派人一间间敲着门找他。
  林向北战战兢兢地四处张望,没有在人群里找到贺峥的身影。
  他惨白着脸坐回黄敬南的右首,后者指了指钻表,提示他整整去了半个小时,“你好大的腕儿啊。”
  林向北二话不说地端起酒杯就往喉咙里灌,烈酒火似的一路烧下去,他一杯饮尽,又要拿起一杯。
  黄敬南摁住他的手,调笑着问:“刚刚那人是你姘头?”
  林向北不满他的用词,“我不想说这个。”
  “好。”黄敬南用手背轻佻地拍了拍他的脸,“陪我去跳会舞,一点我们出去。”
  去哪里?
  林向北心知肚明,被轻易拉进舞池里跟黄敬南跳贴身舞,他驽钝的也放纵的任由黄敬南抱着他到处转,一个带着酒味的吻落在他颈部,他没有躲,只是在震耳欲聋的音乐里问:“我陪你一次,你能给我多少?”
  完全是冰冷的不带任何一丝情感的肉体交易。
  “这样吧,你跟我一个月,你欠大飞的钱我替你还。”黄敬南抓住他背脊的衣服,收紧,“不过你考虑清楚了,我想怎么玩,玩什么,都得听我的。”
  林向北偏过头冷淡地嗯了声。
  黄敬南朝他吹了声响亮的口哨,猎物已经洗干净等着他吃,他没有心思再跳舞,一只手死死扣着林向北,怕他反悔跑了似的,将人抓回卡座,往他手里塞了一杯酒,“喝了再走。”
  林向北掉过空洞的眼睛看他。
  黄敬南连装都懒得装,直白地道:“放心,吃不死人的,能让你今晚好受点的东西。”
  林向北猜大约是致幻剂或者兴奋剂的药物,能够在短时间内麻痹人的神经,他需要这种麻木,再怎么坏也不会坏过现在了。
  林向北一咬牙,抬起了沉甸甸的手臂,嘴唇还没和杯沿碰到,先有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夺走他手中的酒杯,砰的一下摔到了地上去。
  一道颀长的身影立在他面前,是本应该离去、却去而复返的贺峥,他整个的世界都暗下去,唯有贺峥四周镀了一层光晕,衬得越发的明亮,连头发丝都是饱含光泽的。
  为什么还要回来找他呢?
  有人砸场子,黄敬南低吼道:“你干什么?”
  贺峥不搭睬气急败坏的黄敬南,一把将呆怔着的林向北揽了过来,是以一种保护的姿态,牵着他冰冷的手,将人半挡在了身后。
  林向北的眼睛呼的一下发热发烫。
  “感情是来抢人的。”到嘴的鸭子插翅飞了,黄敬南瞪着眼,大半个眼白露出来,更显凶相,“林向北,你说这算什么?”
  林向北张了张嘴,声音还没通过喉管,贺峥率先厉声道:“你在酒里下了药,迷奸是犯法的。”
  黄敬南噗嗤一下笑出声,“迷奸?”他阴狠地看着林向北,“你跟他说说,咱俩是迷奸还是情趣?”
  贺峥握着林向北的力度收紧,回头看他。
  在贺峥冷厉的不容置喙的眼神里,林向北无所遁形,他知道的,他都知道的,是他自愿入了黄敬南的圈套,可要他怎么当着贺峥的面,撕碎这些不堪入目的腌臜?
  林向北的喉咙被浑浊的空气堵住了,半天挤不出来一个字。
  不管他开不开口,在众目睽睽之下,贺峥却始终没有松开他的手,而是将矛头一致对准了黄敬南,“无论之前的情况如何,现在我要带他走。”
  他截了黄敬南的话,把选择权交回了林向北手中,“我想,他身为一个具有完全行事能力的人,是有资格决定自己跟谁走的吧。”
  林向北的手心濡着一层冷汗,把贺峥的掌心也打湿。
  黄敬南哗啦推翻了桌面上的酒杯,玻璃酒液劈里啪啦碎了一地,话里不乏威胁,“林向北,别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
  两拨人对峙着,但站在林向北身前的只有贺峥。
  他们仿佛回到了那个雨夜幽暗的并肩作战的巷子里,贺峥没有让林向北输,林向北也要贺峥赢。
  就这一次,他不计后果的,用行动表明自己的立场,他反握住贺峥的手,很紧、很紧,比贺峥拽着他时还要重力,乃至他左手的每一根指节都在咯吱咯吱地痛响着,一种拼尽全力的托付。
  不想以前,不想明天,漫漫长路,没有路牌,没有终点,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的迷惘,但因为隔着悠长岁月重新牵住了贺峥的手,仿佛共享了一颗心脏,两个人拥有同一个身体。
  他只有他,他也只有他,林向北感到前所未有的无惧与满足。
  作者有话说:
  小北(递出):嘀,好人卡!
  贺律(冷面):td
  第21章
  贺峥是考虑过不再管林向北的。
  林向北想陪酒,那就陪酒,林向北想堕落,那就堕落,林向北不介意江杰外遇,那就跟烂人一起沉沦。
  可那是林向北,是他一点点看着长大的曾经呵护过的林向北,做了再多错事再坏再恶劣也是林向北,贺峥怎么可以做壁上观让这些人把他像泥一样踩在脚底下?
  除了在床上,此前他只见过林向北掉过一次眼泪。
  是贺奶奶离世后,林向北抱着怆痛不已的他张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望着他边哭边说:“贺峥,你还有我。”
  连眼泪都为了贺峥而流的林向北,是怀抱着多大的无助才会在逞强的时候不知不觉地哭泣?
  贺峥压根就没走出muselbar。
  他找了一个相对隐蔽的却能够观察得到林向北所在卡座的位置,点了一个看起来很善谈的陪玩。
  开了两万的酒,在对方没把门的嘴里把林向北的信息套了个干干净净。
  欠下巨额高利贷、酒吧老板联合黄敬南给他下套、辞了职又因为走投无路灰溜溜地回来陪酒……都已经被逼到这份上,为什么还假装自己过得很幸福,面子和威风就那么重要吗?
  贺峥知道林向北清楚酒里下了东西,但在他阻拦这一切之后,他没有任何把握林向北会承他的情。
  直至他感到林向北紧紧地回握住他的掌,他一颗悬浮在空中的心终于稳稳落地。
  他们有过无数次比肩而立的情形,现在,那种熟悉的姿态又在他们身上重现了。
  黄敬南把他们交缠的双手看在眼里,被拂了面子怒道:“你要跟他走?”
  林向北想,赚钱的法子多了去了,卖什么不是卖——大不了走出这里找个黑医务割掉一颗肾,不会死,仍旧有尊严,也同样能够大赚一笔。
  因为贺峥的到来,他好像短暂地找回了从前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林向北扬声痛快地道:“黄敬南,游戏结束,老子不陪你玩了。”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领班匆匆地跑去跟colin汇报情况。
  黄敬南的脸在蓝紫光线里涨红,脸狰狞着毫无形象地破口大骂,“林向北,你他妈的真把自己当根葱了,本事没几个,卖屁股都卖不明白。你多大个人,懂不懂规矩,我愿意花钱玩你你他妈就该感恩戴德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响头,怎么,说话跟放屁一样,姘头一来找你就反水了,想走,我告诉你,没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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