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事情从三千年前就有预兆,只是在修者祸乱之下显得太过微渺,让人难以察觉。扶摇屠尽天下修者千年后,世逢天灾,三年一瘟疫,五年一大旱,六年逢洪水、地动、滑坡、飓风、暴雪……几乎一刻不得消停,曾经血气氤氲而成的恶兆并未消散,扶摇行占卜之术,龟甲叮当三声,卦象指极东之地,那是,建木。
此时的扶摇早已今时不同往日,瞬息可行万里,再见建木,却仍同初见惊叹其壮美,只是在这壮美之中却又明晃晃亮着衰败,近乎人高的叶片,初见是看不尽的青翠玉色,如今透出虫蛀似的空洞,建木太大见不得全貌,却也能想象定是枝萎干缩,小了一圈,曾经四周围绕的七彩灵雾也显露涣散之象。
这一千五百余年,扶摇修行不曾遇到桎梏,一路顺风顺水,已修得后人划分的大乘之境,渡劫飞升,只手可摘,比起未来林杦烟,也不过差分毫。
而作为无上道体,扶摇还要更近大道一分,而通天建木本身便是大道载体。扶摇立于建木之前,恍惚见了未来,那会是他飞升之后的事了。
千年之后,建木枯萎,如今这些天灾都不过微粒,到时,星辰逆转,海水倒灌,岩浆崩裂,世界崩塌重回混沌,勿论人族,将是所有生灵的寂灭。
那会是他飞升后的事……他不该管,可扶摇于极西之地冥想七七四十九日,再睁开眼时挥剑斩下自己一尸,这一尸可为建木再拖延千年,而扶摇此生,将绝无飞升可能。
一个拖延之法自然不值得扶摇自断前程,他想要的是万世无忧,于是他想起了自己带走那截健康的生机盎然的建木树枝。
扶摇想了八百年,久到短短一截木料都长出来嫩叶,扶摇突然明白,他要把这截建木做成法器,催发之后代替现在的建木支撑此方大道。
这就是扶摇如今在做的事了,那截建木将会被制成两块令牌,名唤——律令。也正是为了制成律令,扶摇日日不歇,将自身源源不断的灵力连同与身俱来的道义尽皆注入建木,心神俱废,这才导致他如今修为跌落,天人五衰,几近凡人。
未来这两枚律令一枚万万年的保存在南山秘境之中,一枚不知为何落入靳家老祖手中,无边法力蒙尘,最后传到靳浪手里,融进了天生灵器大夏龙雀,相当于融进了靳浪识海。
若是两枚律令都能如扶摇尊者所愿融入大道,或许真能延续此方世界何止万万年,但一枚遗落,仅剩南山秘境之中的律令独木难支,以至于让南山书院代代南山尊者日夜守护,用此方世界每五千年最强之人以修为补足缺乏才能勉强支撑。
直到靳浪入了秘境,两枚律令方得重聚,想必这也是这次两人来到万万年前的契机……
只是不知这是天意,还是师尊的谋划,林杦烟难耐的揉了揉眉心,只觉无数信息混杂,有什么东西即将拨雾而出,却无论如何也抓不着那点灵光。
如今已多年过去,沉疴难救,想必正是未来万年来无法飞升的根源所在。律令再现,林杦烟却并不如此天真认为到了现在还能依靠两枚律令解除这些桎梏。
传说无上道体者是命定要飞升之人,扶摇尊者如今还在眼前,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扶摇尊者真如传说飞升了吗?
无上道体天生不凡,从没有人怀疑过他们能得飞升,林杦烟同样如此,可现在看来,扶摇尊者已命不久矣,那刻刀之下一笔笔融入律令的东西,除了灵力道义以外还包含着扶摇一身骨血。
而靳浪又会如何?既然大道不全,林杦烟现在明白,原书之中的靳浪绝不可能顺利渡劫,若是他渡劫失败,那在结局之后又发生了什么,飞升通道不开,这方世界如此多的渡劫修者绝不会善罢甘休,若是原本的发展,靳浪是不是也如同扶摇尊者,以身补天?
或许不像人们所想。无上道体,究竟是天道宠儿,还是天生棋子?无论是扶摇还是靳浪,一路走来,都并非如自己所愿,就像被看不见的东西追着,一步步落入了命运的洪流之中。对靳浪而言,林杦烟的到来,究竟是命定还是意外?
晚风吹过,早已寒暑不侵的修行之人也无端感到一丝寒凉,林杦烟紧了紧衣袍,转身看到倚在柴扉前的靳浪。
“我见师尊久久不归,所以来看看……”
浅淡的月光打在靳浪脸上,修者绝佳的视力让林杦烟能看到他微微往下盖住眼睛的睫毛尖端,心脏如同被人狠狠捏住跳动不得,林杦烟不自觉快步向前,一手环着眼前人的腰,一手压住后脑,狠狠撕咬他的唇瓣,舌尖不容抵抗的探入温热的口腔,扫过整齐的齿列,舔吻敏感的上颚,吮吻的力道让靳浪有一种自己快被吞吃入腹的错觉。
窒息之下大脑几乎停转,靳浪一口咬上侵入的舌尖,尝到浓重的腥甜气息,这个激烈的吻总算稍微平歇,靳浪细细吮走由自己撕裂出的血液后推开了紧紧梏住自己的人。
“林杦烟,你发什么疯?”
林杦烟背对着月光,半张脸都掩藏在阴影之下,看不清表情,只有唇边一抹血液嫣红,他没有回答,只是欺身在靳浪唇边落下一个近乎幻觉的吻。
第33章 32 路途
天上月亮格外明, 就像在嘲讽靳浪因一个吻心潮涌动难以平静,而林杦烟走得毫无留恋。他独自在黑暗里站了很久,最后只能留下一声冷哼,挥手洒落一地不知什么时候撕碎在手中的桂树叶。
那天夜里的失控无迹可寻, 三人信步走在前往极东之地的路上, 然而, 彻底出了南山, 才知世事多艰。
“这才是如今世界真正的样子。”扶摇尊者指着满地饿殍。
即便有扶摇分身镇压,建木枯萎的趋势却不可逆, 这世间仍然向着毁灭的深渊滑落,越是远离南山的地方,越是民不聊生。
此地已饥荒三年,干裂的黄土地上寸草不生,零星几个人衣不蔽体的趴在地上, 暴露在外的身体就像几节枯柴, 也只有这样的人还能留下如此完整的身体了,若是稍有些血肉, 恐怕都得落入他人腹中。
而在如此贫瘠的地方, 突然走入三个看起来光鲜亮丽的人, 着实引人注目。
一个头发蓬乱, 骨瘦如柴的妇人不知从哪里冲出来, 一下子扑在靳浪脚下,她怀里抱着个婴儿,头大身子小, 看起来像个怪胎,怪胎瞪着一双混沌的大眼睛吸吮着手指,或许也不是婴儿, 只是从出生就没吃饱,营养不良,才长得这样瘦小。
他们出来的那一瞬间,更多人的目光看了过来,那些目光中含着数不清的渴望与贪婪,妇人恐惧的低着头,一手紧紧抓住靳浪衣摆,“老爷,老爷,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
靳浪下意识看向林杦烟,只看到一双毫无波澜的眼睛,随后转过头看着脚下瑟瑟发抖的女人,瑟缩着,明明已经怕得浑身发抖,却也不愿意放开自己的衣角。
“我救不了。”靳浪说。女人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散了干净,颓丧的跪趴在地上,她本就没有力气,散去了哪点回光返照的希冀,抓着靳浪的手一下子垂下,一双大得吓人的眼睛蒙上阴翳,就连生机都随着散尽,而怀中那小儿仍然一脸懵懂的啃着手指,片刻之后低头看着母亲,眼睛里涌出泪花,却连哭都哭不出来。
四周暗自窥伺这边的人眼睛一亮,一个形貌枯瘦的男人摇晃着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翼翼的向三人靠近,然后猛的出手拽住了死去女人的手臂,缓缓,缓缓的拖向路边,见着三人都没有动作,更多人走向这边,以一种哄抢的姿态拖走了死去的女人,几个更虚弱的男人来得晚些,已经插不进人堆里,于是将目光看向呆坐在原地的孩子,几双枯柴一样的手臂伸来,指甲里还带着漆黑的泥土。
然而在即将抓住孩子的下一秒,被人一脚踹翻在地。靳浪弯腰抱起小孩,冷喝一声,“滚。”
周围的人一哄而散,扶摇伸手摸了摸小孩的头,从随身的包裹里摸出一个饼子掰碎一角塞进孩子嘴里,“先带走吧。”
这一路还有太多相似的故事发生,他们都知道只有一种方式可以真正拯救这些人。
夜色渐深,三人歇在一处荒野中,靳浪生了一堆火,烧起热水,扶摇给孩子探了脉,“看骨龄这孩子已三岁,身体还算康健,就是饿得狠了,看起来才像个婴儿大点。”
小孩吃过用热水泡软的饼,想必是太过疲累,不一会儿久昏睡过去,扶摇轻轻抚摸着他泛着潮红的脸颊,小声问:“只有重塑大道才能救世,而如今我却如此缓慢行事,视这水火人间于不顾,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些。”
林杦烟看向他,“前辈也不过是恐惧罢了。”
“你说的对,我也怕死。”扶摇轻笑,“你又在想什么那?”
林杦烟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靳浪,“我在想,修者与天争命,未尝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火堆中木柴爆裂噼啪作响,几只扑火的飞虫湮没在火焰里,扶摇尊者无奈摇头叹道:“年轻人……”